郭德潔放下手上提著的醬黃色皮箱,猶豫了一瞬。雖然從抹著淡妝的臉色上看不出什麼變異,那微微抖動的柳葉眉卻透露出心裏的幾分緊張:
德鄰不在,甚至我此行北來他都不知道,這歡迎的場麵我該不該受?再說,若有人,特別是那些無孔不入的記者問起我此行的目的,我該如何回答是好?萬一不慎失言,勢必有傷德鄰聲名。
“走吧!”舒之銳女士一手替她提起那隻皮箱,一手挽著她,就要朝歡迎的人群啟步。那邊,相距不過三五十米的官員和太太們,其實已經遠遠地盯住了這位窈窕少婦的身影。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郭德潔挺直身子,輕輕扯了扯衣襟,心想:反正我郭某人的長相風姿也不在人下,再說,這場合,莫說是趕鴨子上架,就是趕鴨子上虎背,也隻能迎上去,無可逃遁啊!
“走吧!”她一改剛才的窘態,從容大方地伴著舒女士款款而行。
三五十米的距離,大約也隻需一兩分鍾,郭德潔微抬著頭,那略方的臉上掛著幾分雖然並不太自然但卻謙和可愛的笑意。她每逢在這種她以為是該表現自己的時候,總是踮著腳尖走路的。
一陣熱烈的掌聲,在郭德潔剛走到歡迎隊伍前頭時響起。不待舒女士介紹,並不整齊的隊伍中,已有三五個代表他們丈夫的太太,迎上來與郭德潔握手。
“歡迎李夫人光臨!”“歡迎,歡迎!”“謝謝!多關照,多包涵!”郭德潔見眼前這些太太雖妖豔華貴,卻無人有沉魚落雁之貌,羞花閉月之容。論風姿,北方人總不及南方人那麼機敏灑脫,適才她那顆半提著的心放下了許多。那些軍官政要,不論文武,多也彬彬有禮。他們當然知道前些年北伐戰爭中那位第七軍軍長、後來第四集團軍總司令李宗仁的軍威。眼前這位美貌大方的總司令的妻子,他們也就自然地把她當做李總司令的化身了。
“李夫人此次北來正是時候啊!”一位有些儒將風度的軍人迎上去向郭德潔行了個軍禮,說道,“大概帶著李總司令的囑托吧?”郭德潔機靈地轉了轉眼,笑容可掬地答道:“一言難盡,改日再談吧!”又一位留著平頭,五大三粗的軍官跨上前問道:“嫂夫人,聽說李司令在湖南吃緊,已退回廣西,滇軍又在廣西與桂軍打仗。眼下情況如何了?”“請長官放心,李總司令說他自有辦法。”郭德潔答得很流利,不假思索,使那位軍官既捉摸不透,又暗自佩服。
郭德潔一會兒點頭,一會兒鼓掌,一會兒招手致意,總算走過了這數十米歡迎隊伍的行列。說實在的,這百餘號人中,除前些年她在武漢和上海住時認得幾個而外,大多數素昧平生。盡管有人問及政事軍事,多數人則不知對她說什麼,隻是應酬應酬,轉過背便交頭接耳地對這位總司令太太評頭品足。
一輛黑色的小汽車,停候在歡迎隊伍的盡頭。
“德潔,你打算在天津逗留幾天,去逛逛勸業場或是中原公司嗎?”一關上車門,舒女士便問。
“罷了。”郭德潔舒了口氣,對剛才自己的機靈應付感覺良好,“我聽說天津沒什麼風景,不如盡快到故都北平去,也免了在天津應酬。”“也好!”正午時分,那輛黑色小轎車,頂著驕陽,朝北平方向馳去。
13
1930年9月17日之夜。
北平這地方,新曆的9月間是不常下夜雨的。這天一整天天氣陰陰沉沉,晚飯過後卻下起雨來,雨還真不算小。
郭德潔坐在房間裏,感到孤獨無聊。抵達北平以後的情形和今天在香山碧雲寺占卜的事,不禁又浮現在腦海裏。
郭德潔抵北平之後,便住進舒女士的四合院裏。住得雖舒適寬敞,但舒女士這院落離中南海太遠,會客也多有不便。不幾日便由“擴大會議”的頭領們安排,住進了中南海豐澤園。真可謂“夫榮妻貴”。24歲的郭德潔,因為是李副總司令的妻子,又是李副總司令的“特派員”,一住進中南海之後,連日均有達官貴婦來拜訪。國民黨元老鄒魯、謝持、張知本,平日恃才傲物,卻也親自登門,客客氣氣。汪精衛之妻陳璧君更是頻繁而來,熱情親昵。郭德潔原本是想到北平來遊曆一番故都風光名勝,與友人消遣暢敘的,誰知無意中竟真格地成了“擴大會議”的特別代表。會議鬆散拖遝地延續著,兩日一會兒,三日一聚。蔣介石與馮玉祥、閻錫山的戰事相持,勢均力敵,勝負難測。張學良的東北軍屯積關外,各方都派人去爭取,他究竟倒向誰邊,不得而知。“擴大會議”早就任命閻錫山為“全國海陸空軍總司令”,馮玉祥、李宗仁和張學良為副司令,馮、李4月間已就任,張學良卻遲遲不肯就任。因而,人們對於“擴大會議”的實效,暗中已產生懷疑。郭德潔呢,則三天兩頭與舒之銳女士逛公園、遊名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