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公。”白崇禧匆匆走進門來,穿著件月白色的短袖襯衫,頭上戴著頂灰黃色的軍帽,看上去有些滑稽。他一開口便問道:“又是為季寬的事叫我?”這幾天,黃紹竑鬧著要去香港。
“不要提他了!人各有誌嘛!”李宗仁也不讓白崇禧坐下,就倚著窗沿說:“我看也不必硬留。隻是目前南寧、貴縣還沒拿下,太不安全,不然,讓他一去了之。”“我真想把他臭罵一頓!”白崇禧把那頂軍帽一脫,啪地扔在桌子上,“怕蔣介石!我就不信那浙江佬插得到我們廣西來,廣西是廣西人的廣西!”“坐吧!”李宗仁緩了緩口氣,“健生,季寬的事我們再從長計議。今天,找你來商量一下軍餉和夥食的事……”太陽往天頂上慢慢地爬。柚樹上的蟬噪,更增添了夏末初秋中午的悶熱。白崇禧和李宗仁都不願在窗口聽這煩心的蟬鳴,便到側廳那張長條桌邊的藤椅上坐下來,卟卟地扇打著葵扇,商量起眼下已釀成燃眉之急的軍費困難來。白崇禧自黃紹竑從桂林向李宗仁發出“馬”電後,已被李宗仁任命為副總司令兼總參謀長,取代了黃紹竑多年來在廣西軍界坐定的第二把交椅。他對李宗仁,當然還是尊敬的。
“德公,”白崇禧從條桌上那隻青花瓷罐裏,為李宗仁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涼茶,“餉捐,眼下在柳州、桂林兩地無法收納。我意是不是設法向兩市的大商號暫借些?憑我們的老交道,想必那些老板總還肯給些麵子吧!”李宗仁搖搖頭:“今非昔比。商號老板總是看起不看跌的,眼下廣西政權還沒回到我們手裏,奉蔣介石之命企圖夾攻我們的粵、滇兩軍,實力比我們還要雄厚。鹿死誰手尚難預料,他們哪肯借錢給我們?”“也是。”白崇禧點點頭,“商家隻圖眼前利,他們才不管我們這些軍人誰家勝誰家敗呢!”“我們還有些什麼可以變賣的東西嗎?”“軍隊除了槍支彈藥,一無所有!而槍支彈藥,是軍人的命啊!”李宗仁默然了,那清涼的山楂茶,他咕咕地一連喝了兩杯。難道真山窮水盡了嗎?他甚至一轉念,想到要來個硬征強要,可很快又自我否定了。
眼下腳還沒站穩,哪能這樣做呢?
白崇禧下意識地以手當梳,緩緩地梳理著前頂上那已顯稀疏的頭發,37歲的人過早地出現了禿頂的征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使正在默思沉想的李宗仁和白崇禧不約而同地震驚起來。來人是參謀處徐處長。他手裏揣著份剛譯出的電報。
“嗬!”李宗仁和白崇禧不約而同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一定是潘、麥二位的信息。”白崇禧伸手去將徐處長手中的電報接過來。
果然是他們特派到北平去參加“擴大會議”的代表潘宜之、麥煥章的急電。
“……18日張學良已入關袒蔣。中原大戰局勢不利。擴大會議已遷自太原繼續召開,與會者惶惶然。中原大戰已成敗勢,我們不日即返……”李宗仁接過白崇禧手中的電報,又仔細看了看,好久沒作聲。白崇禧卻反抄著手,在廳裏踱了兩圈步,轉身對李宗仁又像對還立在一旁的徐處長說道:“下午立即召開團長以上軍官會議,通報情況,研究對策。”“對。徐處長,勞你去負責通知一下吧。地點就在指揮部。”李宗仁毫不猶豫地同意了白崇禧的決定。
徐處長走後,李宗仁重又在藤椅上坐下來,自己斟了一杯涼茶,不飲不喝,隻斜靠在椅背上,緩緩地用手揉著胸口,像是心胃氣痛病又犯了似的,眉宇擰結,臉色陰沉。真倒黴透了:如果不是為了應合北方閻、馮的反蔣之戰而將桂軍拉入湖南,眼下恐怕不至於落到如此地步。這蔣中正可真也是太有些手腕,意料中張學良會附和在野勢力,誰知卻被他拉了過去。
中原之戰,敗局無疑;擴大會議,也一定會無績而終。這不獨那全國海陸空軍副司令的頭銜會落成泡影,更慚愧的是,手下官兵,師勞兵疲,回馬槍打得太為艱難,“偷雞不著蝕把米”了。
白崇禧沒有坐,他依舊緩緩地在廳裏踱步,手裏拿著的葵扇隻管在掌上打旋旋。見李宗仁這番情況,他反而安慰道:“德公,‘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天無絕人之路。下午開會,我們不可在下麵的軍官麵前有半點灰心喪氣。”李宗仁點點頭,心裏佩服眼前這位被官兵們稱為“小諸葛”的健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