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的身後，暗青色的廊上，合歡靠著牆壁站在那裏。廊外耀眼的陽光半點照不到她身上，她神情落寞，眼睛裏滿是霧色，看著一群舞姬們簇擁著明珂走遠。她們看起來感情那麼好，那個年紀小的芸衣，還親近的挽著明珂的手臂，她們推搡著嬉笑著，沒有任何的偽裝，她們的笑都是發自內心的快樂。這些東西，不知何時，已經離她那麼遠了。就連明珂，都記不起她了嗎？她就這麼靜靜的立在牆邊，眼睛感到一陣刺痛。她閉上眼，用手指抹了抹眼角。她身邊的宮女趕緊扶住她，問：“夫人怎麼了，站了這麼久，是累了嗎？這群跳舞的有什麼好瞧的，都是低賤之人。”
合歡反手一掌打在她臉上，聲音脆生生的，宮女的臉一下子紅起來，她趕緊跪下，不住磕頭說：“奴婢失言，奴婢該死，奴婢的意思不是說……”
打了宮女一個耳光，合歡自己也嚇了一跳，這是她第一次打一個下人。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把它收在身後，喃喃說：“對不起……但是，不許你這麼說她們。”
自從合歡搬走以後，明珂就一個人住在屋子裏。屋子不大，但是因為安靜，到了夜晚，就顯得空曠。明珂點上燈，隨手拿起一本書翻著。本來看野史話本是她人生中的一大享受，但是今夜她心裏煩亂，總也看不進去。
她以前是一個在溫飽線上掙紮的人，後來又轉變為在生死線掙紮，總而言之，她的起點有點低。而愛情，是一種奢侈品。這話誰說的來著？采薇。在采薇說得眾多可憎而可厭的言語中，就這一句話她覺得有道理。
采薇當時還論證了一下這一觀點，她說：“男女的感情，隻有從小一起長到大的青梅竹馬之情是真摯的。等到男要婚女要嫁的時候，大家都長大了，彼此之間都是利用的關係。結親最重要的，是看對方是否有錢有勢。沒有人隻看臉看談吐就以身相許的。那些傳奇話本子都是騙人的。”
明珂想到這兒，把手中的書扔到一邊。她對待感情很被動，基本上屬於敵不動我不動，敵動我還是不動。尤其是男女之情，有它沒它都照樣活得好好的，沒它的時候逍遙自在，有它的時候反而寢食難安，日夜懸心，並不快樂，參見她身邊這些人的桃花往事。因此，她對這種事情無所謂的很。她活到這麼大，總結出的經驗是，隻要她有錢，能夠吃飽穿暖，逍遙自在，她足可以自得其樂了。這段閑暇的時間，她研究了好多書上寫的謀生的手段，曾經很認真的思考過，覺得自己脫離了潑墨山莊，還是可以自己養活自己的，不求富貴，但求小康。
承澤的心意無疑打亂了她的計劃。在承澤之前，沒有人這麼處處關心她，事事想著她，無盡的讚美她。他在看著她時，天地間的其他事物都仿佛不存在。這種被人重視的感覺，是很好很好的。這種感覺，就像小時候在葉府，她的姐姐貴為小姐，擁有一罐蜜糖，盛在透明的琉璃瓶子裏，奶黃一樣的顏色。她遠遠地看著，很想嚐一嚐，可是她想多接近那個瓶子一步都不行。突然有一天，她的繼母發善心，從瓶子裏剜出一勺蜜給她。她抱著勺子，小心翼翼的用舌尖感受著蜜糖香甜的味道，她的整顆心都像浸在那個琉璃瓶子裏一樣甜。
白天裏承澤送她回去時，對她說：“我很有耐心，也有信心，所以不急著要你的答案。”他那副鍥而不舍，決心要把鐵杵磨成針的樣子，現在想想，她無聲地笑起來。她把頭枕在光滑的書案上，燭火搖曳，在她臉上投下一片紅暈。
連秀言覺得自己越來越不明白澈哥哥了。他待人溫文爾雅，卻有一種莫名的疏離。就算對她，他極盡照顧，也從不向她吐露自己的心事。有時候，時光閑靜，他們對坐，她不知道他偶爾的出神是為了什麼，他大段的沉默是在想著什麼。他的心好像一片荒原，她闖進去，卻找不見他在哪裏。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訴玉娘。玉娘不以為意的笑笑，說：“哪家夫妻不是這樣呢小姐，夫妻，是至親至疏的關係。你說姑爺沉默寡言，男子大都是這樣的，又礙於身份，有很多話是說不出口的。老奴看，姑爺對小姐很好呢，小姐尚在新婚，難免患得患失。時間長了，小姐就明白夫妻間的相處之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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