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星月沉落,很多人無眠。
連秀言所住的惜春園,是靖南王府最為鬱秀的院子,屋宇高低錯落有致,青色的琉璃瓦,隱著出塵的貴氣。院中花木繁盛,搖曳娉婷,仿佛真要將濃濃春意永遠留在這裏。
內室的窗上透出柔和的燈光,屋子裏的人顯然還沒有入睡。淡淡的沉荷香充盈滿屋,一室的暖意。玉娘溫緩的聲音打破了室內的沉靜:“老奴問過劉管家了,姑爺今晚應該是留在宮裏,不回來了,小姐不如早點安寢吧。”
連秀言水盈盈的眸色微微有些暗淡,她低下頭去,看著握在掌中的哨子。哨子是竹製的,通體淡青。片刻之後,她抬起頭,對玉娘輕笑說:“我想,還應該給這個哨子添上一條瓔珞帶子,我記得從前澈哥哥的那一個就有的。”
玉娘勸說:“做這些東西不急在一時,小姐今天去寺裏上香就鬧了一天,這會兒應該好好歇歇了。”
連秀言搖搖頭,說:“你先去睡吧,我要做完它,這樣,等他明天一回來,我就可以送給他啦。”
今夜是七夕,七夕許下的願望一定會靈驗。她把竹哨握在掌中,閉起眼睛,雙手合十,對著夜色,在心裏默默祝禱。
祝禱完畢,她自己抱了絲線盒子來,精心選了銀色和青灰兩個顏色,又命丫環們上庫房挑了上好的瑪瑙珠子。材料都準備好了,她就坐在窗下,認真的編起來,燭光溢出乳白色的燈罩,投射在她低垂的秀頸上,映照出極優美的曲線。
她被玉娘推醒的時候,感覺手臂一陣發麻,窗外已經亮起來,她居然枕著手臂趴在桌上睡了一夜。她揉著肩膀,看到桌上已經做好的瓔珞帶子,嘴角勾起甜甜的笑容,她用瓔珞穿過竹哨,係上海棠結,問道:“王爺回來了嗎?”
玉娘說:“沒呢,等王爺回來,劉管家會馬上來回報的。小姐先梳洗吧。”
連秀言點點頭。
玉娘喚進丫環們來伺候連秀言梳洗。一番洗漱之後,對鏡梳妝,一個小丫環三兩步跑進來,說:“稟王妃,王爺回來了。”連秀言一聽這話,急著整好釵環,就要往外走,玉娘手裏拿著一套衣裙從裏廂走出來,見她的樣子,忙說:“小姐,你還沒換衣服呢,難不成你就要這樣去見姑爺。”連秀言停住腳步,低頭看了看自己,轉向玉娘道:“快一點兒”。
刺筠軒中,蕭澈看著手中的竹哨,有那麼一會兒說不出話來,等他斟酌好了詞句,才說:“秀言,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連秀言的雙頰暈上紅色,把目光移開,語聲中微有嗔怪之意:“是讓你留在身邊的,誰教你帶上街了啊?”她聲音柔美,這樣的含笑嬌嗔,自是十分動人。她側過頭去的時候,頭上蝴蝶珠花的彩色翅膀不停翕動。
蕭澈說:“那謝謝你了。”
在一旁的玉娘看到這種情景,忍不住說道:“我們家小姐為了做這隻竹哨的帶子,一夜沒睡呢。”
蕭澈看向連秀言,說:“你一夜都沒睡嗎?”連秀言顯出不好意思的樣子,輕輕點了點頭。
蕭澈伸出一隻手摟上她的肩頭,眼中有疼惜的神色,說:“下次別再熬夜了。”
等連秀言離開後,蕭澈用手指摩挲著這隻小小的竹哨,努力回想起來,自己小時候是有過這麼一個哨子,後來不知道在哪裏丟了。這種細枝末節的事情,她居然還記得那麼清楚。他的眼中不覺有了笑意,秀言,還真是天真得可愛。
對東方謙益來說,時間從沒像現在這樣過得緩慢。他倚在榻上,一臉的不耐煩。他將一隻手枕在頭下,另一隻手則伸出來,露出手腕,讓他麵前端坐著的默音診脈。房中有四個人,可是卻安靜得掉一個繡花針都聽得見。他斜著眼睛,卻不是看著麵前給自己診脈的人,而是他身後站著的俏生生的身影,一身杏色的衣衫,打扮得很伶俐,兩個長長的辮子,大大的眼睛。他很仔細的打量著諾芳,她用手繞著自己的發梢,正專注的看著默音給他診脈,被他這樣地看著,她竟然沒有知覺。東方謙益正在腹誹,就聽默音說:“你的病,是一出娘胎就有的。”
這句話不是問句,他也就沒有回答。
默音繼續說:“你能拖到現在,也算命大了,肯定是用了猛藥支持著。”
東方謙益笑道:“怎麼,先生可以治好我嗎?”
默音說:“以我現在的所知,治好你的病的可能性很小,也隻是能拖一時是一時。”
東方謙益輕蔑的一笑,收回手腕,轉向身邊站著的元寶:“那麼,送客。”
默音不為所動,自顧自地說:“不過,醫術在不斷發展,多翻翻些醫書,嚐試不同的方法,說不定可以找出救治你的方法。”
東方謙益的目光掠過諾芳的臉,重新看向默音,聲音十分平靜:“我知道先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但是請你不要勉強。我從小到大,看盡了天下名醫,得到的結論都是一樣。先生憑什麼認為自己能強過他們呢?家父那裏由我去說,還請先生不要再幹擾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