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1章 論說篇 (3)(3 / 3)

我們現在看一看歐洲人對友誼的看法。歐洲典籍數量雖然遠遠比不上中國,但是,稱之為汗牛充棟也是當之無愧的。我沒有能力來旁征博引,隻能根據我比較熟悉的一部書來引證一些材料,這就是法國著名的《蒙田隨筆》。

《蒙田隨筆》上卷,第28章,是一篇叫做《論友誼》的隨筆。其中有幾句話:

我們喜歡交友勝過其他一切,這可能是我們本性所使然。亞裏士多德說,好的立法者對友誼比對公正更關心。

寥寥幾句,充分說明西方對友誼之重視。蒙田接著說:

自古就有四種友誼:血緣的、社交的、待客的和男女情愛的。

這使我立即想到,中西對友誼涵義的理解是不相同的。根據中國的標準,“血緣的”不屬於友誼,而屬於親情。“男女情愛的”也不屬於友誼,而屬於愛情。對此,蒙田有長篇累牘的解釋,我無法一一征引。我隻舉他對愛情的幾句話:

愛情一旦進入友誼階段,也就是說,進入意願相投的階段,它就會衰落和消逝。愛情是以身體的快感為目的,一旦享有了,就不複存在。相反,友誼越被人向往,就越被人享有,友誼隻是在獲得以後才會升華、增長和發展,因為它是精神上的,心靈會隨之淨化。

這一段話,很值得我們仔細推敲、品味。

1999年10月26日

我害怕“天才”

人類的智商是不平衡的,這種認識已經屬於常識的範疇,無人會否認的。不但人類如此,連動物也不例外。我在鄉下觀察過豬,我原以為這蠢然一物,智商都一樣,無所謂高低的。然而事實上豬們的智商頗有懸殊。我喜歡養貓,經我多年的觀察,貓們的智商也不平衡,而且連脾氣都不一樣,頗使我感到新奇。

豬們和貓們有沒有天才,我說不出。專就人類而論,什麼叫做“天才”呢?我曾在一本書裏或一篇文章裏讀到過一個故事。某某數學家,在玄秘深奧的數字和數學符號的大海裏遊泳,如魚得水,圓融無礙。別人看不到的問題,他能看到;別人解答不了的方程式之類的東西,他能解答。於是眾人稱之為“天才”。但是,一遇到現實生活中的問題,他的智商還比不了一個小學生。比如豬肉三角三分一斤,五斤豬肉共值多少錢呢?他瞠目結舌,無言以對。

因此,我得出一個結論:“天才”即偏才。

在中國文學史或藝術史上,常常有幾“絕”的說法。最多的是“三絕”,指的是詩、書、畫三絕。所謂“絕”,就是超越常人,用一個現成的詞兒,就是“天才”。可是,如果仔細分析起來,這個人在幾絕中隻有一項,或者是兩項是真正的“絕”,為常人所不能及,其他幾絕都是為了湊數湊上去的。因此,所謂“三絕”或幾絕的“天才”,其實也是偏才。

可惜古今中外參透這一點的人極少極少,更多的是自命“天才”的人。這樣的人老中青都有。他們仿佛是從菩提樹下金剛台上走下來的如來佛,開口便昭告天下:“天上地下,唯我獨尊。”這種人最多是在某一方麵稍有成就,便自命不凡起來,看不起所有的人,一副“天才氣”,催人欲嘔。這種人在任何團體中都不能團結同仁,有的竟成為害群之馬。從前在某個大學中有一位年輕的曆史教授,自命“天才”,瞧不起別人,說這個人是“狗蛋”,那個人是“狗蛋”。結果是投桃報李,群眾聯合起來,把“狗蛋”的尊號恭呈給這個人,他自己成了“狗蛋”。

這樣的人在當今社會上並不少見,他們成為社會上不安定的因素。

蒙田在一篇名叫《論自命不凡》的隨筆中寫道:

對榮譽的另一種追求,是我們對自己的長處評價過高。這是我們對自己懷有的本能的愛,這種愛使我們把自己看得和我們的實際情況完全不同。

我決不反對一個人對自己本能的愛。應該把這種愛引向正確的方向。如果把它引向自命不凡,引向自命“天才”,引向傲慢,則會損己而不利人。

我害怕的就是這樣的“天才”。

1999年7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