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卷四 (2)(1 / 2)

憶,一起唱歌,就像我們從來不曾分別。噢,兄弟,今夜我們不要流淚。今夜,在這海拔四千多米的高度上,我們靠得更緊。死亡帶走的隻是一個人的影子,帶不走的,是靈魂。這麼多年來,我們習慣了用靈魂對話。而紮巴多吉,你留下了靈魂陪伴著我們。你的靈魂穿著你的歌子做成的衣服,在朋友們中間流連忘返。其實我們這些活在人間的家夥才是最孤單的,所以我們經常需要你的靈魂在場,需要你的靈魂陪伴我們度過一個又一個落寞的夜晚。翌日,你和邊巴茨仁騎馬去牧場。邊巴茨仁一騎上馬,就變得亢奮不已。“啊,兄弟,讓我們奔馳唦。”邊巴茨仁衝你喊道,“我們的身體裏流淌著征服者的血液。”

焦躁的駿馬甩著脖子,打著響鼻,隻等你們一鬆韁繩,就會像箭一樣射出去。

“哦謔謔……”你呼嘯一聲,放馬狂奔。

“哦謔謔……”邊巴茨仁嘯叫著,和你並駕齊驅。

馬蹄聲驟然停頓在念冬神山的山腳下。舉首向上,雲在山頂,鷹正翱翔。你們騎馬走在蜿蜒曲折的山道上。懸崖下的灌木林裏傳來鳥的啁啾。夕陽西下,你和邊巴茨仁騎馬翻過山岡,來到高山牧場。對麵西藏的山巒,被積雪覆蓋。那終年積雪在夕陽下閃著金色的光芒。雪山莽莽,總令英雄折腰。你和邊巴茨仁膝跪草原,麵朝雪山,激動的心情無以言傳。跪拜者被這大自然的力量所征服。跪拜者領受了一份原始之美,從而在心中升騰起聖潔的情懷。

疲倦的馬兒在吃草。你倆躺在草原幹燥的土地上,脊背貼緊了大地。青稞酒斟滿了木碗,風幹肉碰著了刀口。

“看……看……那鳥……”邊巴茨仁指著雲端說。

那是一群蓑羽鶴,在萬米高空的雲層中飛行,像魚群遊過暗流。它們從非洲西特拉斯高原的繁殖地遷徙而來,將要飛越喜馬拉雅山,然後在印度次大陸的越冬地收攏疲憊的翅膀。

“你看那些蓑羽鶴,像不像我們這樣的流浪漢?”邊巴茨仁說,“鳥們在天空中飄流,那是鳥們的命運;我們在大地上飄流,那是我們的命運。啊,這麼多年了,我們從西部到南方,從南方到北方,然後又從北方的大平原來到這異域草原,啥時候才是個終結唦?”第三天早晨,金色的陽光驅散了風雪。邊巴茨仁要走了。下了山岡,走過草原,繞過瑪尼堆,一片茂密的灌木林從半山腰一直蔓延到山穀中。從灌木林中開辟出的小路陡峭崎嶇。你和邊巴茨仁誤入了一條不知通向哪裏的小路。走啊走啊,灌木林愈來愈深,而道路愈來愈不明顯。你掉轉馬頭,招呼邊巴茨仁跟隨你,重新尋找下山的路。就在你們剛剛經過的瑪尼堆邊,你找到了那條通往山穀的小路。“嘿,兄弟,唱支流浪漢的歌唦。”邊巴茨仁說。你放開歌喉,唱了起來。

我的名字嘛,叫紮巴呀,全國各地我都走過呀。四川的丫頭子跟我談嘛,她的個子我看不上。湖南的姑娘嘛跟我談嘛,她的牙齒我看不上。嘿,塞凱哪什卡,塞凱哪什卡。

她的牙齒我看不上。

拉薩街上嘛有三寶呀,馬糞牛糞芨芨草。馬糞牛糞嘛芨芨草嘛,藏族子的姑娘是滿大街地跑。一個姑娘嘛叫卓瑪呀,我一眼就愛上了她。嘿,塞凱哪什卡,塞凱哪什卡。我一眼就愛上了她。

卓瑪卓瑪呀跟我走呀,青藏鐵路馬上就要開通啦。坐上了火車嘛去北京呀,北京的大街上酒店多呀。我和你嘛住一起嘛一定要住個五星級。你的男人嘛喝醉了嘛我就把你拐走啦。嘿,塞凱哪什卡,塞凱哪什卡。卓瑪姑娘是我拐走的。

山澗成冰,湍瀨的水流在冰下穿行,唼喋的遊魚冷暖先知。邊巴茨仁策馬徐行。馬蹄子在冰麵上打滑。你徒步跟隨,唱著花兒,想著心事。幾個放牛的男女青年,追逐嬉戲。一個肥胖的姑娘被一個英俊的小夥子追趕著,她歡快的笑聲帶動那一對飽滿的乳房活蹦亂跳,像兩隻饑

餓的羊子撒開了蹄子。

印南寺還是那樣寂靜。仁青巴燈從索南堪布的房子裏走出來,把你們迎進去。小小的院落,堆著零亂的雜物,黑暗的門廳,一條豎直的木梯從二樓垂下來。援梯而上,兩間小小的木屋,敞開的木門朝向灑滿陽光的陽台。藏袍子、糌粑口袋、酥油桶、卡墊以及許許多多明知無用但卻舍不得扔掉的雜物堆滿了犄角旮旯。自從仁青巴燈十一歲來到印南寺,索南堪布作為他的經教師,像個父親一樣撫養著他。滿頭白發的索南堪布身材高大,爽朗的笑聲從閣樓上傳來。你和邊巴茨仁躺在陽台上曬太陽。東西兩邊的山岡上,積雪閃耀著光芒。仁青巴燈告訴你們,下午有一輛拖拉機開往縣城。到了中午,你跟邊巴茨仁告別。你必須趕回去給孩子們上課,而邊巴茨仁將返回蘭州。

“明年八月,我到戈麥高地來接你。”邊巴茨仁對你說。

“明年八月,我們再見,”你說。

八月。八月之光照亮戈麥高地。喧嘩與騷動的內心複歸聖殿般的寧靜。你懷揣著一份黃金的心情,在這最後的居留地,享受自然的純美。把那破碎的肉體,倒入這片歌詠的土地,如那鄉愁之人,倒入龐大的故裏。八月,夢境旖旎。一個流浪漢澹泊的心湖,一碧萬頃。一陣馬蹄從夢的邊緣走過,驚醒了夜的眼睛。星星在哭泣,你悚然驚起,一人,無語,麵壁虛空,邃遠,靜極……如在亙古。八月高原上,你佇立,你悵望,你挽馬踽行。需要借助想像和回憶,才能排遣內心不斷孳生的孤寂。你斜視,你嘯傲,你一再雙手合十。一個流浪漢選擇的人生,任何一種命名都是錯誤百出。你搬移著一座聖殿,從東到西。在布滿馬蹄、獸跡和流放者之歌的道路上,神已離去。聖殿空闊,足夠人和真理的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