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卷四 (5)(1 / 3)

去年十月,仁青巴燈和江永才讓帶著十一名僧侶來到戈麥高地。作為印南寺的兩大轉世喇嘛,仁青巴燈和江永才讓深受牧民的敬仰。海螺和筒號齊鳴中,首先,十名素裝的處女,頭戴瓔珞,用複雜的唱腔反複誦唱著瑪尼之歌。她們的音域廣闊如草原,高亢如一隻隻桀驁的雄鷹。她們的聲音內含無盡深情的祈祝。這祈祝,與土地、雨水、莊稼和牲畜有關。再聽聽仁青巴燈和江永才讓以及那十一位僧侶的朗誦吧。冬天的朗誦,十三副嗓子裏的獅子吼,仿如滾雷,拔地而起。

奧旺德海瑞姆唵嘛呢叭嘧吽唵班雜叭嘛吽佳哇仁鬆幹布幹布賽旺瑞姆吐傑瑪巧仁波切

你,兒童,以及其他男人和女人,一起加入。你們圍聚在一起,就

這樣吟誦了整整兩天兩夜,不吃不喝不說話,以嚴格的齋戒,保持身心俱潔。校園裏的陽光下,男人躺在牆根下的毯子上,右手搖動著轉經輪,左手數著念珠,一刻不停地念著經文或者六字真言。木屋裏,鐵爐中的糞火正旺,散發出陣陣熱浪。女人們圍坐在一起,同樣是右手搖動著轉經輪,左手數著念珠,一刻不停地念著經文或六字真言。突然有人領頭,唱起了瑪尼歌。男人們一句,女人們一句。持續的歌聲在草原上回蕩。有時候,經堂裏,喇嘛用一種極其低沉的喉音領唱,女人們則用清亮高昂的嗓音接唱。一低一高兩種歌聲,低音如泥沙俱下的河水,高音如河水上一隻翩躚而過的水鳥。就這樣唱著,念著,每個人的臉都那麼生動、輝煌。每隔一小時,人們就全部聚集到院子裏,跟隨仁青巴燈和江永才讓兩位喇嘛叩拜等身長頭。全身伏地,雙手合十,高舉過頭,起立,再雙手合十,依次觸碰額頭、嘴和前胸。這是身、語、意的合一。

從第一天午飯後開始,便不能進水進食,也不能說話。第二天。你的胃逐漸變空,身體有一種輕飄的感覺,似乎拔地而起的一隻鷹帶動的風,就可以將這具輕盈的肉體帶上屋簷之上的天空。

晚上十二點,仁青巴燈和江永才讓到你的小木屋就寢。他倆指著自己的胃部,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你也同樣指著自己的胃部,臉上露出更加痛苦的表情。你的身體已經極度虛弱,躺在床上,全身疼痛,不得不輾轉反側。可是,身體的每一個部位挨到床上,都會感到一陣又一陣的疼痛。

蠟燭已經吹熄,但你仍然聽見睡在地鋪上的仁青巴燈和江永才讓在輾轉反側,痛苦呻吟,徹夜難眠。

你躺在床上,沒有親人陪伴,忍饑挨餓,思念著母親。淚水開始默默地流淌。你想起高中三年級的那個寒假,春節來臨之前,你和祖父拉著一輛木板車,車上綁著一頭豬,去十五公裏之外的鎮子上趕集。翻山越嶺,走啊走啊,從晨光熹微走到豔陽高照。你的腹中空空,胃在痙攣。上坡路上,你兩腿發軟。饑餓,折磨著你的身體。好不容易抵達鎮子,可祖父沒有錢。你轉身跑進一家麵館,看到別人吃剩的半碗炒麵,端過來就吃。這饑餓的滋味太熟悉了,你一再經曆。所以你感恩糧食,感恩賜予你食物的上帝。很多時候,在開飯前,你都會像個基督徒一樣,低下頭顱,回憶一粒麥子從土地深處來到飯桌上的全部過程,想到你少年時代播種的場景,因此對於生活,更是感恩不盡。

你想說到一粒麥子的誕生。

城市裏的人們,已經很少有人知道,一粒麥子是怎樣來到他們的餐桌上的。一粒麥子,必須經過一段艱難的旅程,經過無數人的手,穿過一雙雙枯澀的眼睛,才最終成為人們果腹的食物。這中間,有多少事情要發生啊。起先,春回大地,那些南來北往的風經過村莊的時候,孩子們肮髒的臉上感到一雙女人的手在撫摩。春風把草藥帶到孩子們長滿凍瘡的臉頰和手掌上。一場雨,或者含水量豐沛的雪,寂然飄臨大地。從南方遷徙而來飛越村民青蒼頭顱的大雁,它們遼遠的鳴叫像是一種對季節的命名。繞村流淌的河水,一層冰在牛蹄子下“哢嚓”一聲破裂。一尾魚完成了對冬天的告別。漫山遍野的紫苜蓿將一顆顆嫩綠的小腦袋探出濕潤的地表,張望著一隻蝴蝶或幾隻蜜蜂在遠處搬運著水和花粉。你們一家人——祖父、父親、母親,還有祖母,趁著清晨村莊的炊煙尚未散盡的時刻,踩著晨陽金子般的光輝,向田野走去。閑散了一冬的老黃牛,步履遲緩,體態臃腫。它得溫習耕作的技巧,並且要逐漸習慣接下來繁重的勞作。土地鬆軟。鏵犁切開土地的皮膚。老黃牛喘了一口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