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卷五 (3)(1 / 3)

那兩天在德格縣城,她神思恍惚,整天坐在更慶寺院的石階上,望著一方蔚藍的天空思考死亡的問題。她無限惆悵,陷入了對生命的絕望。人生如此虛無,活著的意義到底何存?她內心深處一直潛伏著這種絕望和虛無的情緒。在她十四歲那年,她就想到了死亡。人人終不免一死,而我們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她曾經在河岸邊望著滾滾河水,想著縱身一躍,就會進入死亡的懷抱,從此會把苦難忘卻。死亡如此美麗而又輝煌。十四歲的年紀,僅僅是輕輕地縱身一躍,就可以省去接下來的人生歲月那漫長無盡的折磨。在她二十五歲那年,她幾乎沒有勇氣從自殺的情緒中走出。她迷戀死亡的氣息,那迷迭草一樣的氣息。她迷戀死亡的顏色,那海洋一樣蔚藍的顏色。灰暗的人生啊,生命中的歡樂如此短暫,而幸福則根本就是空穴來風,可我們為什麼還要頻頻回眸,眷顧這根本就被幸福的謊言填滿的人生?在離開北京前的那個晚上,她一遍遍地讀著女登山愛好者寫在博客裏那些有關死亡的文字。讓我們趁著

年輕,肉體潔淨,就死去。我們是生命的審美主義者,怎能忍心目睹靈魂存在於枯萎、腐朽、醜陋、衰弱的肉體中。肉體當和靈魂一樣鮮美、雄偉、潔淨。她和那個女登山愛好者一樣,在熱愛文學和藝術的年代,也曾想像過多種自殺的方式。後來為什麼就不想自殺的事情了呢?麻木了?確實是麻木了。其實,你一腳踏入的河流,許多年以後,成了山岡。一匹馬駐守著四季蒼茫。當歲月的風沙流注,肉體腐朽,終成大地的沃泥。你的靈魂將成長而出,一片千裏的青禾。

到了戈麥高地以後,她捧讀著他的草原筆記,慢慢從這種虛無的精神狀態中恢複過來,因為她覺得他一直在審視著她的心靈世界。他是那樣熱愛生命,以至於她一想到他就會激情澎湃。

卓瑪被紮巴多吉拐跑以後,你像丟了魂兒似的,整天神思恍惚。遊蕩在拉薩街頭的流浪狗沒有一個不認識你的。一個流浪歌手在八朗學旅館對麵的一所小房子裏開起了酒吧。有一天,你頭腦變得清醒了,就趁著清涼的夜色走了進去。昏暗的燈影中,幾個遊客在喝酒、聊天,一個頭紮發髻、蓄著大胡子的男人坐在角落裏撥弄著吉他。那其實是一間荒涼的酒吧。破敗的木門,推動時發出吱吱嘎嘎的響聲,仿佛一個修道院裏的老處女發出陳年的呻吟。十多平方米的房間,擺著幾張長條桌椅,那些椅子,如戀人般永在等待著什麼。酒吧牆上貼著許多黑白照片,其中一張的畫麵上是一位擺渡的藏族老人,他雙臂搖動著船槳,麵孔被高原強烈的紫外線曬成黑色,在擺渡老人的身後,是水波不興的寬闊江麵,沒有一絲風吹過,也沒有一隻鳥飛過,荒涼得令人心悸。

那夜,你獨對這張照片凝視良久,為其透出的西部之力和野蠻之美所震撼。其時,你早已厭倦了中國藝術界到處彌漫的脂粉氣。這是一個女人被嬌縱、男人被閹割的時代,集體撒嬌的時代,嗲聲嗲氣的時代,血性大氣的歌唱、寫作、繪畫和攝影早已丟失。而你在那張黑白照片上看到了野性、孤獨、憂傷和蠻荒。你追索過那張照片的作者而未得。那一個匿名的攝影者,像草原上的彈唱藝人,走過路過,從不留名。幾年後,你和那個女登山愛好者通電話時,才知道,那張照片正是她拍攝的。你曾在星河磅礴的夜晚孤守在草原上,像一隻蒼狼對著月亮呼喚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你憂傷而絕望地呼喚著,熱淚橫流,內心蒼涼,像個被上帝拋棄的子民在世界邊緣孤獨流浪。一個女登山愛好者,一個從未謀麵的女人,竟然點燃了你愛情的火焰。你經常想像著去北京和她相會。這個想像逐漸變成了夢境。

在路上,不知什麼時候,天空中扯起了鵝毛大雪。風雪中,車燈照亮的天空,十萬蝴蝶的死亡無比蒼涼。她給你發了一條短信。深夜趕路,辛苦,我不由地心疼起你來。這種感覺好久沒有過了。你把頭靠在車窗上,幸福地想像著你們見麵的情景。

在北京暗淡的天空下,你看見站台上亭亭玉立的長發女子,便朝她走去。她迎了過來。什麼話都沒說,你們彼此深情地凝視。她把頭輕輕靠在你的肩上。你和她擁抱著,像兩個在戰爭年代失散多年的情人,曆經暌違太久的分別,終於相逢。熟悉而又陌生。你們手拉著手走出車站。在地鐵車站無數麵孔一一閃現濕漉漉黑色枝條上的花瓣。龐大的城市建築撲入眼簾。一個灰色的城市,瘋狂運轉的城市,與你習慣了的草原視覺格格不入。你已經習慣了寧靜,習慣了時間緩慢地流逝,可這首善之都高速運行的一切,讓你頭暈目眩。正是上班高峰期,人流從各個方向湧來,像可怕的泥石流,把你們裹挾而去。你用一雙孩童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