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卷五 (3)(2 / 3)

眼睛關注著這光怪陸離的城市,它那千百萬為金錢和權力發狂的子民正在撲向禁錮、墮落、毀滅、欲望和罪惡。

她住在一間陳設簡單的房子裏,桌上擺著她從拉薩帶來的佛像和哈達,佛像和哈達前麵放著一本《聖經》。窗台上的那一排紫羅蘭等待著晚來的春天。你去洗了個熱水澡。在浴液的泡沫中體會回家的感覺。她為你烤好了麵包。你那溫柔的情人,她神態嫻靜,坐在你麵前,打量著你這流浪歸來的男人。她的萬千柔情,讓你沉醉。就在那一刻,你忘記了疲憊,忘記了孤獨,忘記了羈旅生涯中幾多難言的苦楚。噢,終於回來了,就像從來不曾離開。你輕輕抱起愛戀的人,她的芳唇等待著你的啜飲,她的身體光滑而柔軟,如絲帛。她微微喘息著,胸脯起伏不定。那鹿皮一樣手感滑膩的皮膚,一萬滴汗珠在跳舞。等到八月,我將結束流浪的生活,回到北京,和一個女人開始一起生活;我們會把房子裝修一新;會在下班回家後一起做飯一起依偎在沙發上看電影;或者,如她所說,兩個人在暗房裏一邊聽音樂一邊放印黑白照片……你沉醉在對美好未來的憧憬中不斷幻想著。我會是個好丈夫,會去找一份工作,開始養家糊口。然後,我們會生下一個女兒。我們的女兒繼承了父母所有的優點,她聰明,美麗,富有藝術的天賦。噢,這樣的生活多麼美好!

冬天。晝夜吹襲的狂飆無以落地。一匹遊牧的紅鬃烈馬,在冬日的念冬神山下。夕陽映照的大肚子女人央金瑪,她紛亂的頭發,兜滿風沙和遠方之獸的呼嘯。她的薄嘴唇微微張開,露出潔白如玉的牙齒。她鼻翼翕合,急促地呼吸。曠野上,這懷孕在身的女人,迎著狂飆,和那遊牧的紅鬃烈馬,踢踏著黃金照耀的草原之暮,走下山岡。這是她每天的生活——下午,迎著狂飆之冬的砭骨之寒走向遙遠的幽穀或高山,把散布四野的犛牛和馬群聚攏在一起,然後驅趕著它們回到村莊。她的臉蛋和雙手因而皸裂。

其實,這個冬天的細節無需贅述,但那突兀的石頭之上,斂翅之鷹的內心蒼涼需要提及。斂翅之鷹,它冬天的糧倉和央金瑪的故鄉一樣,一片荒涼。哦,一隻冬天的鷹,斂翅在巉岩上,目擊了這個冬天的狂飆和一個吐蕃特女人艱難的行走。鷹的眼中,暴露了頑強者生存的意誌。

十月一到,戈麥高地上一年一度的暴風雪就要來了。每天上午,還是藍天如洗,陽光普照,覓食的鴿群從一個山岡飛向另一個山岡。可是,一到中午,天氣突變。起先,黑色的雲塊從西藏的山巒上嘯聚而起,接著便狂飆突進,掃蕩了戈麥高地。大風起兮,獸骨剔淨。人人閉戶不出,圍坐在火爐邊。女人慢條斯理地打著酥油,男人在喝酒,老人偎在牆角一邊撚著牛毛線,一邊念著經文,孩子們趴在床上寫字。窗外呼嘯的大風幾乎可以將一頭小犛牛吹走。灰蒙蒙的天地間,荒涼的景象觸目驚心。驚慌失措的烏鴉收攏了翅膀,一隻一隻,從陰暗的天空中砸向地麵,像上帝從雲層中用力擲出的布鞋。山溝裏,一隻死去的小犛牛招引了無數的禿鷲。啄食小犛牛屍體的禿鷲喙上沾滿了鮮血,像冷酷無情的殺手。更多的禿鷲在空中盤旋,不斷俯衝而下,爭奪著那塊盛著鮮肉的地盤。

暴風雪就要來了。勁風掠過山丘和溝壑,掠過急浪翻騰的金沙江,掀動了禿鷲的羽毛。馬如天使,從山岡上奔跑而下,似乎要張翅飛翔。暴風雪就要來了。大地成了暴怒的君王。哦,讓萬物歸入,這暴怒的大地。人的雙手充滿讚美和勞績,但仍舊不能讓狂飆止息。荒原狂飆,何時吹熄我的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