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卷五 (7)(1 / 2)

”豁牙司機猛打方向盤。車輪貼著江邊的路基,拐過一個急轉彎。你無需俯身或者探出頭去,就能看見洶湧的江水。渾濁的江麵上漂著一頭豹子的屍體。豹子到雨季漲潮的金沙江邊去尋找什麼?沒人能做出解釋。雨雪像崩塌了似的,下得愈來愈大。豁牙司機那邊緊挨著的懸崖不斷有被水衝下的泥沙。一萬座山。冷。並且——(當我們在雨的上方)顯現出傾瀉的脈絡/石頭跳躍,沙子在阻止汽車通過/人們在半路上,遠遠地望/它睡在野地的泥漿中/水,會把它/衝洗成形。大約過了一小時。路變得愈來愈狹窄。又是一個急轉彎。吉普車衝向一塊江邊的岩石。傾翻。墜落。吉普車像一隻豹子被激浪吞沒。沒有人能作出解釋。

在雨水崩塌的地方/你摸索著滯留在狹小山路/翻/打獵人的山岡。你忘記了來時的目的:五月(杜鵑花才開)還十月的心願。

她騎著一匹白馬,加入到那九十九名騎手的行列,在草原上飛奔。經過一年的磨礪,她已成為草原剽悍的女兒。領頭的獵人察絨頭戴狐皮帽,身穿豹皮鑲邊的紅色長袍,腳蹬亮鋥鋥的高筒馬靴,縱馬馳騁。長筒獵槍在他的肩膀上跳蕩,槍托不斷撞擊著他胯上的銀柄腰刀。三郎瑙乳說,四十五年前,獵人察絨從那場失敗的婚禮中卸下那身裝束,就再也沒有穿過。今年五月,格桑梅朵盛開的季節,他打扮成新郎的模樣,率領著一百名騎手,去迎娶他的新娘,因為德格縣城著名的酒鬼丹珠在醉酒回家的路上掉進色曲河被衝得無影無蹤了。出事前,他脫去那件穿了十五年的舊式警服,換上他在德格土司時代的衛士裝束。不過,還有一種說法,說他其實是個偉大的瑜伽行者,一輩子都在俗世中修行,最後變成一道彩虹消失在了天空中。但德格縣城的孩子們堅持認為,他是為了從魚肚子裏取出手槍才被河流衝走的。阿爸丹珠為兒子紮西尼瑪舉行婚禮的那天,天空中的那道彩虹一直沒有消散。紮西尼瑪和豁牙司機的妻子頭頂著那道彩虹,爬上那堆汽車零件的廢墟,瘋狂地跳舞。來賓們站在廢墟下擊掌而歌。阿媽青措端著盛酒的銀碗,一邊為逝去的酒鬼丹珠祈禱,一邊為那對幸福的人兒祝福。

被喜悅衝昏了頭腦的阿爸丹珠平生第一次喝醉了。他拉著阿媽青措的手,對所有人說:

“今天,也是我和紮西青措的婚禮。覺仁波,我愛她愛了一輩子。”人們歡呼起來。在那東山頂上,升起皎潔的月亮。瑪吉阿米的臉龐,浮現在我的心上。情歌再次唱起來。歡快的舞蹈再次跳起來。呀啦索——我的姑娘,跳吧跳吧呀哇啦索啦呀哇啦呀。呀啦索——月光女神,唱吧唱吧呀哇啦索啦呀哇啦呀。砰——一聲槍響,獵人察絨高舉獵槍,勒馬停在那一堆鏽跡斑駁的汽車零件前,翻身下馬。人們停下了舞蹈的步伐和熱烈的歌唱。一百名騎手全都勒住馬頭。一百匹駿馬嘯嘯的響鼻振動著空氣。一百匹駿馬砉的腳步蕩氣回腸。她看見獵人察絨扔掉手裏的獵槍,一把推開阿爸丹珠,抱起目瞪口呆的紮西青措,一言不發,轉身走到那匹棗紅馬的身旁。他把紮西青措丟上馬鞍,自己騰身一躍,跳上馬背。

“察絨,等你死了,我再來娶她。”阿爸丹珠說。“好吧,吃汽車的丹珠。”獵人察絨說,“這樣的話,我們的紮西青措一輩子就不會守寡了。”哦謔謔——拉索索——獵人察絨清嘯一聲,從馬隊中穿過。一百名騎手緊隨著獵人察絨,向戈麥高地馳驟而去。“唱吧唱吧孩子們,跳吧跳吧孩子們。”阿爸丹珠撒開雙手說,“覺仁波,今天可是個特別的日子。”人們重又歡呼起來。在那東山頂上,升起皎潔的月亮。瑪吉阿米的臉龐,浮現在我的心上。情歌再次唱起來。歡快的舞蹈再次跳起來。呀啦索——我的姑娘,跳吧跳吧呀哇啦索啦呀哇啦呀。呀啦索——月光女神,唱吧唱吧呀哇啦索啦呀哇啦呀。

她看見天空中的彩虹幻境一般,變得愈來愈淡,最後被一縷雲彩帶向無垠的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