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她以為是馬背上的顛簸晃花了她的眼睛。遠遠地,她看見金沙江麵上站著一個人,他那馬鬃般的長發在風中飄揚。正午的陽光下,他那棱角分明的臉龐洋溢著一層黃金的光芒。因為皮膚有些黝黑,所以那陽光就如鑄劍的爐火一般把他的臉鍍成了堅硬的古銅色。水麵反射出迷離的光線讓他那雙單眼皮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像是微笑的樣子。後來,馬隊走上崎嶇的小道而減緩了奔跑的速度。她確切地看到江麵上的那個人像是被一縷風吹送著,飄上戈麥高地,跟隨在踽踽獨行的喇嘛仁青巴燈身後。
為了給奔馳而來的馬隊讓道,背著包裹的仁青巴燈閃到了一塊岩石上。那個人仿佛仁青巴燈的影子,也閃到了岩石上。陽光把他倆照耀得光輝燦爛。陣陣微風,掀動著仁青巴燈那一身嶄新的袈裟,但那個人的衣服卻紋絲不動。鷹群鼓蕩著翅膀,在他倆的頭頂盤旋。她注意到,仁青巴燈剃光了那一頭長了半年就已經遮住眼睛的頭發。
“嗨,仁青巴燈,你已經是個俗人了,脫下袈裟,去參加我的婚禮吧,我準備了好酒好肉,給你這位帶來吉祥預言的人。”獵人察絨說。
“察絨老爹,我為你祝福。我不能參加你的婚禮,因為格桑喇嘛叫我到洞窟裏去跟他修行。”
“哈哈,仁青巴燈,你真會騙人,四十多年來,格桑喇嘛他從來沒收過一個弟子。”
仁青巴燈不再理會獵人察絨。他跳下岩石,徑直走到她騎著的那匹馬頭下。她定定地看著他,不是,她定定地看著他的身後,那個隨著仁青巴燈來到她麵前的人。
“跟我走吧。”仁青巴燈拉住馬韁繩,仰起頭說,“格桑喇嘛說了,你是個好修行人。”
騎手們全都驚詫地望著她。她也驚詫地望著那些端坐在馬背上的騎手。難道沒人看見亞嘎老師?你們看呐,亞嘎老師,他跟仁青巴燈在一起。騎手們在馬背上彎了彎身子,脫下氈帽向仁青巴燈致意。然後,他們戴上氈帽,“喬喬”喊了兩聲,準備打馬啟程。難道他,那個跟在仁青巴燈身後的人,在騎手們眼裏是個不存在的人?
“祝福這一對六十五歲的新郎和新娘吧,他們是全世界最美麗的情侶!”仁青巴燈走過她身邊的時候對她說。
她忘了自己什麼時候已經跳下了馬背。她隻記得仁青巴燈與她擦身而過時,那個人徑直向她走來。她迎上去,潛意識裏想要擋住他的去路,沒想到他竟然直接走進了她的身體。她的胸腔裂開一道寬闊的口子,等他完全進入她的身體,她的胸腔才閉合起來。她沒有絲毫的疼痛,仿佛神經麻痹了一樣。長期以來,她身體裏一直殘缺的那一半突然被他給填充了,填充得嚴絲合縫,似乎他從來就是她身體的另一半,從來就不曾分離過。
“祝福這一對六十五歲的新郎和新娘吧,他們是全世界最美麗的情侶!”她聽見仁青巴燈在她的耳邊這樣說,因為他與她剛剛擦肩而過。
“察絨老爹,青措阿媽,祝福你們,你們是世界上最美麗的情侶。”
說完,她掉轉頭,跟上仁青巴燈的步伐,向著念冬神山的山頂走去。
騎手們愕然地目送著她和仁青巴燈穿過灌木林,攀上念冬神山的山
頂。山頂上,佇立著一位身穿絳紅色袈裟的老喇嘛。潔白的雲彩纏裹在他的腰間。一百匹駿馬靜默地觀望。漫山遍野的海螺聲突然響了起來。騎手們相互詢問是誰吹響了海螺號,但每個人都在搖頭。
“你聞,”紮西青措扭過頭,對獵人察絨說,“格桑梅朵的香味。四十五年了,我又聞到了格桑梅朵的香味。”
“啊,果然是格桑梅朵的香味。”“覺仁波,這是個多麼吉祥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