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蒙217五月,格桑梅朵才開。這一次,雨雪沒有崩塌。陽光如純淨之人的歌聲,在金沙江上升起。策馬徐行。迂回百轉的山道上,野花點點。孩子們從教室裏走出來,穿過陽光,在操場上玩耍。校園外麵,芳草萋萋的原野上,野花盛開。木蘭杜鵑、蓂莢、銀蓮花、點地梅……數不盡的野花啊,從牆腳下鋪展到天邊。念冬神山的雪峰下,一匹馬形銷骨瘦。鷹在橘紅色的太陽下盤旋。太陽那鋼鐵般熔化的光芒澆築了輝煌的翅膀。清泉流溢的地方,飄蕩著牧民居住的石屋頂上冒出的炊煙。炊煙中盡是牛糞燃燒時釋放出的清香。一隻布穀鳥,哦,不止一隻,應該是兩到三隻,在山頂上清脆地叫著:“布穀!布穀!”孩子們在陽光中走動,像一群趕來參加露天彌撒的聖詩班小歌手。他們的身後,跟著調皮的牛犢、羊羔和藏狗桑丹。
格桑梅朵學校的操場就在青青的草地上。手捧書本的孩子,席地而坐。這草地上的露天課堂,一群小詩人展開春天的朗誦。大自然的孩子,亞細亞的孩子,西藏的孩子,純淨誰可比擬你們?你們以清純之音寫就春天的詩篇。微風吹不動野花上喘息的休憩之翼。在這個平平常常的黃昏,詩人又一次來到戈麥高地,停留在打獵人的山岡。打獵人的山岡上,出現了一所嶄新的草原小學。格桑梅朵。平平常常,詩人走進她的房間。詩人和她一樣,都在努力複活記憶。時間仿佛過去了一千年。詩人還是原來的樣子,漂亮的大胡子,眼睛像馬的眼睛一樣,善良而憂傷。她就是她該是的樣子,剃去青絲,用一身絳紅色的袈裟裹身。詩人說:“你的樣子也許就是我一直企盼的樣子。”正因如此,詩人和她都感覺到,那個消失的人並未消失。他像空氣,停留在空氣之中。
“老師,老師,我衣服幹淨嗎?我自己洗的!”三歲的亞嘎指著手臂上的血管說,“老師,你看,這是什麼?這是我身體裏的河流嗎?”
“那是世界上最寬廣的河流。”她說。
我們每個人身上都有一條寬廣的河流。這條河流超越悲哀,把我們洗成一粒塵埃。我如塵埃。忘記我罷。我身之外,惟有眾生。惟有眾生,值得關愛。無量他人,利益眾生。眾生為基,由此證悟。菩提生起。蓮花盛開。她把這所學校命名為格桑梅朵。格桑梅朵就是一種祈願,祈願每個人心中的花朵因為超越層層鋪展的悲哀而更加燦爛。格桑梅朵學校是一座非營利十年製免費住宿學校,收養對象為:孤兒、無父母照顧的兒童、單親家庭子女、父母殘疾或長期患病喪失勞動能力的家庭子女、最貧困家庭子女或已超過學齡的失學兒童。第一到第四年,學生將學習各類基礎課,包括藏文、漢文、英文、數學、曆史、地理、音樂、體育、美術、環保、衛生、計算機操作、手工勞動和靈修;第五年開始根據學習情況分別增設三門專業課:醫療、西藏唐卡畫以及藏漢、藏英翻譯。
詩人知道,因為那個業已離世的朋友,她來到戈麥高地。在朋友周年祭日的那天,有個叫邊巴茨仁的男人來找她。她對他說想要辦一所誌願者學校。邊巴茨仁就把一張存有三十萬元的銀聯卡給了她。
“我辦學校就是不想讓那些孩子哭泣,”她說,“我隻想讓他們上學。”去年出家的洛桑也回來了。他說他喜歡和她在一起。她像一個生養眾多的草原母親,到集鎮、鄉村和牧場去尋找那些孩子。
牆根下吹口琴的那個孩子——八歲的桑吉卓瑪——先天弱視一千度。她去招生的時候,桑吉卓瑪的母親告訴她說,那孩子是個啞巴,八年來,從來沒有人聽到那孩子說話。她在村莊裏四處走動,那孩子就像影子似的跟著她。“你是男孩還是女孩?”她問道。那孩子突然開口說話了。“我是男孩。”其實,那孩子是個女孩。她以為學校隻招男孩,因為在她居住的那個村莊裏,隻有男孩才能上學。頂著一頭傷疤的紮西頓珠是個神秘的孩子。在他一歲那年,一頭狗熊闖進了牧場。起先,人們都以為那是從另一個牧場上來的牧羊人,因為它戴著一頂黑色的帽子,在遠處手舞足蹈。擠牛奶的人們看了一會兒,就各自忙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