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卷七 (1)(2 / 3)

“我阿媽在臨盆前的最後一個月,總是聞到格桑梅朵的香味。那格桑梅朵的香味無始無終,綿綿不絕。我阿媽就去牧場上向每一個騎馬路過的人打聽,問他們是否和她一樣,整日被那格桑梅朵的香味侵擾得無法入睡。牧場上騎馬路過的人回答說,他們並沒有聞到格桑梅朵的香味,相反,倒是從早到晚漫山遍野的海螺聲吵得他們心煩意亂。”

這麼多年過去了,關於喇嘛昂翁彭措的傳奇故事人們一直在津津樂道。光棍漢紮西尼瑪經常顧不上擦去鼻孔邊的黃色鼻煙,煞有介事地向人們講述喇嘛昂翁彭措背著金銀財寶在大城市裏花天酒地的生活。

他很認真地說:“喇嘛昂翁彭措和一千零一個女人做那種肮髒的事情,結果把他襠裏的那玩意兒給爛掉了。他的金銀財寶就是為了給他安裝一個新的那玩意兒才花光的,聽說那新的玩意兒得從美國進口。我還聽說,用買那新玩意兒的錢可以買得下一個非洲的國家。”

酒鬼邊巴茨仁對光棍漢紮西尼瑪的說法嗤之以鼻,他有根有據地說:

“一個叫‘駱駝魚’的漢族女人私下裏跟我說,大城市那些有錢的女

人都想跟隨喇嘛昂翁彭措學習密宗最高深的法門——男女雙修。她們認為跟一個轉世喇嘛上了床,就能延年益壽,長生不老,而且還能脫離六道輪回。不過,她們跟喇嘛昂翁彭措上完床以後,發現床上鋪滿了金銀財寶,於是就乘著喇嘛昂翁彭措打呼嚕的時候,偷走了那些金銀財寶。‘駱駝魚’就是這些女人中的一個。她從此有了錢,以前啊,她隻是個貧

窮的藝術家。”

你企圖揭露宗教的欺騙和牧民的迷信,向你的學生及其家長講授科學和知識,以擊碎遍地流衍的謠傳,但你最終還是抵擋不住宗教勢力的進攻。喇嘛們詛咒說,你是一個應該被打入十八層地獄的魔鬼,因為你詆毀了佛教的純潔。而牧民們則對著你破口謾罵,說你在蓄意破壞他們對佛教的虔誠。於是,你成為一個失敗者,一個貧窮潦倒的異鄉人,依靠老牧民阿爸丹珠的施舍,就著一點酥油茶和糌粑躲在小木屋裏寫小說。你那苦心孤詣建設而成的美麗校園逐漸荒蕪,因為再也沒有人把他們的孩子送來上學了。老牧民阿爸丹珠是戈麥高地上惟一一個不受偏見影響而純粹出自本性的善良來憐憫你的人。你無所事事,隻好閉門不出,用一百零一種語言寫作一部永難結尾的長篇小說來度過漫長而虛無的歲月。有時候,你也會做一些翻譯工作聊以消遣。你把《史記》譯成藏語,又把藏族史詩《格薩爾王》譯成漢語。當然,這樣的翻譯工作對你而言純粹是一種文字遊戲。傾注你畢生心血的,還是你的小說《歌》。

在你的小說中,主人公昂翁彭措本來是一位出家修行的喇嘛,但卻經不住繁華俗世和文工團女演員卓瑪的引誘,還俗後到了縣城。昂翁彭措脖子上掛著的那顆金蛋被卓瑪拿去,讓一個來自南方的首飾匠人做成了一對腳鈴、一對手鐲、一對戒指和一對耳環。卓瑪讓首飾匠人把剩下的金子包在她的兩顆虎牙上,釘在她的肚臍眼上。很快,昂翁彭措從寺院裏帶出來的錢財就被她花得一幹二淨。他不得不去藍馬歌舞廳做了一名歌手,靠每天晚上的演出所得養活自己和卓瑪。等他掌握了一口流利的漢語,他便把自己打扮成一個漢人的樣子,經常去漢人的城市旅行。卓瑪卻被一個六十多歲的美國佬拐跑了。後來,昂翁彭措回到戈麥高地,傾盡積蓄,建了一所草原小學。教學之餘,他用一百零一種語言開始寫作一部名叫《歌》的自傳體長篇小說。在生命行將結束時,他躺在床上,背靠一個鼓鼓囊囊的牛皮馬褡,手握一支鋼筆,仍在苦苦思索,為無法找到的小說結尾而傷心不已。在他屈起的膝蓋上攤著一張藍色的稿紙,那些由病弱的右手寫在紙上的文字在竊竊私語。它們用小孩子般調皮卻又像成人一樣暗含嘲諷的眼神打量著形容憔悴的小說家昂翁彭措。

昂翁彭措拚盡全力,在紙上寫下最後一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