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卷七 (1)(3 / 3)

“這時,死神在天空中敲響了招魂的鍾聲……”

鍾聲響了三次。你不知道這鍾聲來自哪裏,且又為誰而鳴。

第一次,鍾聲擊穿了阻隔陰陽兩界的塵埃。

第二次,鍾聲擊垮了那間年深日久的小木屋。你還沒有來得及呼喊,一根鬆木檁子就砸中了你的腦袋。你昏厥在地。

第三次響起的鍾聲像一道閃電,燒灼了你的皮膚,在你頭頂的百會穴上燙出一個中指粗的洞。

一年中的第一場雪寂然飄臨大地。酒鬼邊巴茨仁正頭頂白雪,握著二尺五寸長的刀子,插進豬脖子下的咽喉。那把刀子從豬的咽喉一直向前,直到刺入心髒才停止了運動。邊巴茨仁是個漢人,他原來的名字已經被人忘記。寡婦央金瑪在縣城的建築工地上打工時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他勾引到色曲河邊的草地上。那晚月光皎潔。寡婦央金瑪讓三歲的女兒站在樹林外麵把風,而她則用門板一樣結實的身體把弱不禁風的邊巴茨仁壓倒在狼毒草的花叢裏。邊巴茨仁被央金瑪那一對山丘般的乳房壓得幾乎窒息。經過一番掙紮,邊巴茨仁從央金瑪的乳峰中間探出汗涔涔的腦袋,央求道:

“請把我帶到草原上去吧,要不然,我會被愛情的火焰活活燒死。”

就這樣,酒鬼邊巴茨仁成了戈麥高地上的一名屠夫。那些信仰佛教的草原牧民正求之不得呢,因為拒絕殺生的草原牧民多少年來都找不到一個本地屠夫,而牧民們沒有一個人願意為殺生而遭受報應。以前,每次宰牲,牧民們都不得不花錢請縣城的漢人屠夫來。酒鬼邊巴茨仁跟隨央金瑪到了戈麥高地,為了謀生,他操起刀子,做起了宰牲的營生。雖然他的身體條件並不允許他從事這一職業,但戈麥高地上有的是常年吃肉而膀大腰圓的漢子,他們願意幫助酒鬼邊巴茨仁,隻要刀子不是操在他們的手中。

第三次響起的鍾聲回音振蕩。酒鬼邊巴茨仁全神貫注於殺死這頭肥碩得像隻牛犢似的豬而沒有聽見天空中傳來的任何聲響。他總是這樣,一年前,他在殺牛時,由於太過專注,一顆自天而降的隕石差點將他砸死。

村長三郎瑙乳抓著豬耳朵,用他的右膝壓著豬頭。光棍漢紮西尼瑪左手抓著豬尾巴,右手按著豬肚子。獵人察絨一邊打著飽嗝,嘴裏冒出酥油茶的味道,一邊端著臉盆蹲在豬脖子下等著盛血。豬的四蹄被繩子捆著,但仍然在亂蹬,因為劇烈的疼痛像是安裝在它體內的一台蒸汽機。為了不被豬的四蹄蹬傷自己,酒鬼邊巴茨仁躲在豬腦袋後麵,另外兩個人則躲在豬的脊背後麵,隻有光棍漢紮西尼瑪麵對著豬脖子下鮮血流淌的傷口發呆,回想著昨晚那個奇怪的夢。昨天晚上,嚴格說是淩晨三點,他夢見多年不見的喇嘛昂翁彭措手心裏長出了一枝格桑梅朵。

垂死掙紮的豬一蹄子蹬在光棍漢紮西尼瑪的臉上,留下了一個永難抹去的豬蹄印。這時候,臉上的疼痛把半夢半醒的光棍漢紮西尼瑪喚醒了。他聽見天空中餘音繚繞的鍾聲,示意酒鬼邊巴茨仁從殺豬的緊張狀態中放鬆下來。四個人側著耳朵聆聽著逐漸消逝的鍾聲。四雙眼睛在天空中搜索著蛛絲馬跡。他們一無所見,因為沉重的雪很快就堆滿了他們的眼眶。如果不是一縷風吹去他們眼中的雪,估計他們不會看到那間小木屋正在倒塌。

酒鬼邊巴茨仁最先反應過來,他扔下手中的刀子,向著小木屋奔跑過去。

你丟棄了皮骨肉,從百會穴的那個小孔裏像隻蜜蜂似的鑽了出來,接著雙腳一蹬,騰空而起,看到了酒鬼邊巴茨仁快速移動的羅圈腿以及另外三個人的羅圈腿。你還看見躺在石板上的豬翻動著大而愚蠢的眼睛,凝視了一會兒脖子底下殷紅的血,好像不相信那血就是從自己的身體裏流出來似的。它發現身邊的人全都跑開了,就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蹬掉腿上的繩索,向高處走去。它的身體如此輕盈,仿佛血流盡以後它就變成了一隻鴿子。

你也是如此輕盈,輕得像一枝遷徙途中的大雁遺棄在天空中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