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別露米娜回了前殿,果真遠遠便見賽特大人一襲藍白相間的神官服製,正跪在殿外的石階上一語不發。
千年錫杖被他緊緊攥在手裏,長依甚至擔心神器那細長的黃金杖柄會不會被他生生拗斷。隻是素日裏見慣了這首席大神官意氣風發的模樣,如今見他板著臉跪在殿前,長依也隻得挑一挑眉。
好在本就騰出手來做了個蜜豆牛奶羹,原本是便宜露米娜那嗜甜的饞貓的;雖然這類滋養的甜羹法老一向興趣缺缺,為了尋一個借口進去,長依還是盛了碗端過來。她平心靜氣,並沒有多看賽特幾眼,自殿門的另一側拐進去,顧自將東西端到還在批閱奏書的法老身前;照例是要舀一口試了毒,方才奉到他的手邊。
她沒有開口,隻偷眼覷著法老的表情。然而這一位魔王一向不會被人瞧見他的真正喜怒,端起來嚐了一口便擱下了。“甜了。”
露米娜的口味於他而言當然會甜,長依對這個評價並不意外,伸手就要將這一碗端走;然魔王雖則嘴上說著甜,卻還是繼續咽下第二口。“露恩叫你過來的?”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此事究竟是誰知會了她來探口風。長依沒有回答他的明知故問,見她摘來插瓶的蓮花已經有些蔫了,順手揀了兩枝敗落的丟掉,複又向瓶子裏添了些水擱回去。“奴婢擔心方才冒犯了賽特大人惹得他動怒,因此想來尋個機會同他賠罪來著——不想大人在門口靜思,奴婢倒不好去打擾他了。”
“……靜思?”
“誒,賽特大人什麼話也不說,可不就是靜思麼?”長依歪著腦袋反問。
她如是裝傻,倒是也罷魔王逗樂了:“你說的對,他是跪在那裏靜思沒錯。”
長依垂眸,默默注視著他將那小半碗甜羹喝下去,略有些心滿意足的眯起了眼睛。“方才你好像說過……賽特不甚近女(分)色?”
“唔……難道不是麼?”
長依習慣了以反問回答反問,魔王隻一笑,衝著外間揚了揚下巴。“如今他跪在那裏,就是為了一個女子向我請(分)命。”
“……女子?”
“說是夏迪捉了個異邦的女子,靈魂中好像寄宿著極其強大的……魔物。夏迪擔心是刺客,準備將人送去死囚鬥技場。”說者無心,長依的眉心卻隨著他的敘述而擰成了川字。“賽特非說那藍眼白發的奇異女子是他的舊識,無論如何都堅持要保她下來。夏迪是公事公辦慣了的人,沒有我的命令是絕對不會放人的。”
不及他說完,長依罕見的逾矩打斷了他的敘述:“她已經被送去了鬥技場?”
“……”
“……奴婢失言了。”
魔王覷著自己的眼神頓時也變得古怪,長依當即垂首請(分)罪,強自掩下心底的不安與惶惑。魔王沒有騙她的必要,那麼這個異邦的女子——藍眼睛,白頭發,沉睡於靈魂之中的強大魔物——如無意外應該就是……琪莎拉。
“以夏迪的風格,應該已經送過去了,隻不過鬥技場裏一時半會約莫還輪不到她。”雖然心下疑惑,他還是回答了她的詢問。長依愀然,連她自己也未能察覺的捏了捏拳頭。“王上的意思是……定要她去鬥技場裏……死鬥一回?”
“夏迪的眼光不差,若是他認為有這個必要的話,送去也無妨。”他答得極其隨意,長依卻深知那死囚鬥技場是如何恐怖的地方。寄宿在靈魂中的邪(分)惡(分)魔物經由特殊手段被召喚而出接受主人的驅使,死囚們操縱著各自的魔物殊死搏鬥來尋求一線生機。
被送到死囚鬥技場的人,全都是窮(分)凶(分)極(分)惡心懷邪念之徒;琪莎拉會被夏迪扭送過去,約莫也隻因為她靈魂中青眼白龍力量的強大。然而無論如何,一個弱女子被送到那裏絕對沒有活路,琪莎拉本人隻有在失去意識命懸一線之時,青眼白龍才會現身保護宿主。長依細細觀察著魔王的反應,他的表情淡漠如常:“你對那女子也有興趣?”
“……左不過好奇什麼樣的女子能夠讓賽特大人如此著緊而已。”長依盡量掩下對於此事的關心,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王上既然不想吃甜的,奴婢再去做些栗子酥餅來。”
“你去吧。”
口風探到這裏,大致情形她已經了解了七七八八。法老沒有鬆口的意思,且賽特如是堅持,以他的性子反而更不會妥協,隻會將此堅持到底。
想到這裏,長依複又歎息一聲,將托盤端好輕手輕腳退了出去。再回首,賽特猶自孤零零跪在一邊,原本叱吒風雲的大神官,此刻的身影看起來卻分外無助。
長依抿了抿唇,破天荒將托盤丟給候在一旁的婢女收拾;兀自扭頭,向著膳房的反方向忙忙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