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的很是堅定,上首垂眸凝視著她的法老卻也跟著皺起眉來。“你父親膝下隻有你哥(分)哥一個嫡子,若是他的嫡妻無法誕下子嗣,難不成要叫悠思南一脈就此斷絕了麼?”
“血脈傳承是皇室的頭痛問題,尋常人家哪裏來的這些煩憂。”
“這不關乎皇室與否,尋常人家也——”
“我就不是悠思南家的親生女兒,可那又如何呢?”
長依幾乎脫口而出,有些生硬的打斷了他的抗辯:“血脈相係的親族,仍然能夠為了爭奪(分)權位而舉起屠(分)刀;沒有親緣的悠思南家,卻隻因為憐憫我的孤苦就能將我養大。你自己當初繼位不順,就以為天下烏鴉一般黑,人人都是那般心存歹念的——”
“放肆!”
“……奴婢失言,但憑王上責罰。”
許是那一對大雁的凋落讓她觸景傷情,今兒個她總是後知後覺自己在他麵前把話說得不倫不類。不該說的話不多說——這原是她教過露米娜的事情,也是露恩說過的她身上的長處之一;隻是如今難得出宮心性散了些,險些叫她忘了什麼是規矩。
眼前的這個人,雖然因著一時的好心情,亦或是拉攏悠思南家的需要而難得對她和顏悅色;終究他還是整個埃(分)及權(分)利的巔峰,無人可以違逆的法老王。隻消他想,隻需要他一句話,就有人能在此時此地了結她的性命,誰都勸阻不了。
長依默默跪在粗糙的沙地上,垂首反省著自己的得意忘形。是喲——曾幾何時,她竟然誤以為自己於他而言,已經是與眾不同的存在了。
在他的眼裏,其實自己什麼都不是。
今日這樣放肆的話語,完全可以冠上汙(分)蔑皇室的罪名,叫她為此而死上個一萬次。
“你覺得我心狠手辣……屠(分)殺手足麼。”
“……”雖然明白自己應該辯解些什麼,然而一時之間,她竟然有些不知從何說起。她想說其實她是無所謂的,她並不在乎他做過什麼;哪怕他不是三千年後懂得溫柔的決鬥者之王,她還是壓抑著心中的傾慕與隨之而來的痛苦,選擇接受了他。
可是於他而言,這完全是毫無意義的回答。他是埃(分)及的法老王,他如何行(分)事作風完全是他自己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她來說一句“我接受你。”
法老王不需要任何人來接受自己,他隻需要考慮他能夠接受什麼樣的人,僅此而已。
“成王敗寇。”
“不願意服(分)從我的人,要麼超越我,代替我坐上法老的王座……要麼輸給我,連同擁護他的人一起,全部死在我的手裏。”
自古江山,都是無盡的鮮血與屍骨堆砌而成;王(分)權的更迭,無不是經過了無數的明槍暗箭腥風血雨洗禮。誰都不會有例外。
“你的確並非生於王家,還能感受著你所謂的手足之情而成長。我能理解你,但我絕不羨慕你。”埃(分)及的法老如此年輕,他的語氣卻如此的平靜老成,夾帶著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滄桑。“如果有一天你坐到了我這個位置上,相信你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是我鎮(分)壓了反(分)抗者,手刃了我的兄弟。所以我不會後悔,也不會難過;倘若我當日棋差一步喪命在他們手裏,我也不會覺得不甘。”他將目光從天際的蒼鷹處收回,坦然注視著跪在地上等候他宣判命運的長依。“你身(分)子剛好,進去吧,別在這裏吹風。”
隨即毫無留戀的回過身去,連帶著他背後火紅的披風一並隨著這動作而飛揚起來。
那仿佛已經是好幾輩子之前的事情了,無名之王找回了自己失落的記憶,輸掉決鬥卻贏得了未來;然而他的未來不屬於人世,三千年的痛苦徘徊,歎息與迷茫終於可以在此全部終結。他的未來向著光的彼端,名為幽冥的黑(分)暗與永恒;他笑著安息,笑著向身後的夥伴們豎(分)起了大拇指。
他沒有回頭,他不想再見到為他的離去而流淚的朋友們。逝者歸於永眠,背負著這份疼痛的生者卻還要永遠承受著這離別的悲傷而活下去。在一切光芒湮滅的前一秒,他的披風如前世一般飛揚而起,正是這樣一個微妙的,將他的背影全然遮擋的可恨角度。
長依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想些什麼,本能早已超越了她的意識,主(分)宰著身(分)體的操縱權;她顫(分)抖著伸出手去,拚命揪住他披風的一角。“別走——”
“……?”
“你別走……”
她曾經在屏幕外注視著這背影的主人消泯與黑(分)暗,如今叫她怎能再眼睜睜的目送這背影再次走入那扇不會再開啟的門中!
即使她不願意承認,這個擁有緋紅瞳色的魔王,的的確確就是古埃(分)及十八王朝的最後一位法老王。
王之名為,亞圖姆。其意為暮日之太陽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