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影杳士廬悵臥病榻,魂入山湖寂伴孤塔。(1 / 3)

既至廣州,曼殊直趨火車站購得北去上海的火車票,隨後趕到馬駿聲寓廬辭行。馬駿聲挽留不住,隻得送曼殊到火車站。望著列車遠去,馬駿聲怔佇許久,不勝惆悵。

到上海近午時分,曼殊徑直投奔柳亞子七浦路的寓廬。柳亞子不在,卻意外地遇著了朱少君。兩人拍肩握手親熱噓寒一番這才落座。朱少君告訴曼殊,柳亞子外出未歸,至晚才能回寓。柳夫人攜公子無忌上街,少頃便可回來。

曼殊從傭者那裏接過香茗,不及品嚐便一飲而盡,隨即挪近座椅,望著朱少君急急言道:“自爪哇回歸,踏上漢土便覺氣勢與往昔大不相同。帝製廢除了,皇帝的龍庭亦被推翻了,可怎麼總讓人覺著亂哄哄的沒有頭緒。你在上海,也參加上海起義。快跟我說說,目前申滬地區情況怎樣。我那幫上海文友們如今處境如何?”

朱少君的介紹使曼殊得知往昔在日本相識的友人諸多乘新時在新政謀得高位。陳英士已被臨時大總統孫逸仙先生任命為滬淞地區總督統,聞說其欲請在南浦配合義軍作戰的謀劃者劉三來上海助理政務,估計不日將抵上海定居。言道此朱少君笑道:“亞廬兄在報館代你收到眾多朋友信函,據他說皆是現在新政府任職的昔日留日好友發來的邀請書,邀你前往共事。倘若英士先生得知你回歸申城,必然亦來邀你輔政任職的。”

曼殊冷冷而笑道:“有意思,昔日投筆從戎的朋友如今則投筆從仕。難道清廷被推翻帝製被廢除革命便成功了麼?個個高爵厚祿的仿佛於我大漢有何等赫赫功績似的。活脫象煞那個依附權貴的申庚富,惟視榮祿富貴如性命。當真可謂多一留學生、即多一賣國賊。”

言訖,曼殊朝朱少君上下審視一番笑道:“你呢,葆康老弟。當日你隨伯先兄揮戈征戰,血灑黃花崗。如今在何處高就呢?”

“大師休要取笑。”朱少君正容道,“少君不才無意仕途進取,竊思從戎惟有瞻慕伯先兄忠勇義膽。伯先已歿,革命亦有所成,少君自當解甲歸田,盡情餘所嗜,舞文弄墨而已。”

曼殊大笑,“他人心潮是投筆從仕,而少君則倒行逆施來個棄戎從文。好好,武尚能揮戈縱騎拚殺沙場,文又能筆生妙花大塊文章。我少君真文武雙全也。”

朱少君俊麵赧暈,正欲辯駁,曼殊截攔住斂容道:“說真的,文壇情狀如何?《國民日報》效益尚好麼?”

朱少君詳盡敘說諸文士辦報之事,曼殊這才知道今非昔比,報刊已易名謂《太平洋報》。往日這主編章行嚴出任總統府常年顧問,參議院議員,現今另辟一家《獨立周報》,任主編。陳仲甫回到申城,創辦雜誌《新青年》,鄭繩侯參加了該雜誌編輯,聽說還邀請劉半農來擔當編輯。柳亞子與葉楚傖則在《太平洋報》搞編輯,柳亞子眼下忙著參加創辦革命文化團“南社”,近日已被推為該社主任。說道此,朱少君笑道:“我也在任職。新成員還有姚鵷鶵,是鬆江人。李息霜是搞美術的,他尤為崇仰你曼殊大師繪畫技藝。說來亦有意思,他與你有幾分相似,喜繪事,又好佛,常道日後為僧了此殘生。”

“是麼?日後與息霜兄談談佛法亦是樁樂趣事也。”曼殊甚喜道:“獨秀兄早就想辦青年報,說喚起國民先要喚醒青年,如今也如願以償了。”

朱少君又談了另一編輯胡韞玉,亦是風雅之人。正談論間,柳亞子妻子攜其子柳無忌回寓廬。一番寒噓後,曼殊拉過柳無忌端詳道:“眉清目秀且身段纖細,仍不失女公子姣好模相。”

柳無忌一下甩開曼殊手,嘟朵著小嘴唇道:“你壞,又說我是女的,我是男的嘛,男子漢大丈夫。”

眾人皆笑,曼殊用力擼擼無忌頭顱笑道:“好,好個男子漢大丈夫。怎的這般清秀漂亮?!”

掌燈時,柳亞子回歸,見著曼殊問長問短好一陣忙碌。晚膳後,柳亞子當真取出一疊信函交給了曼殊,笑道:“大師不妨亦來個官服換僧袍,領略一番仕途的風光。”

曼殊一笑,僅取出劉三信函,餘者皆投入紙簍內。入夜,給劉三複函,催促其盡快來滬聚首。將畢,甚感世事紛亂,人欲橫流。不由低歎寫詩道:“升天成佛我何能,幽夢無憑恨不勝。多謝劉三問消息,尚留微命作詩僧。”

信函剛寫成,有人叩門。啟門一看是朱少君,時近半夜驟然來造訪其必有事,曼殊忙將他引進寢室。果然,朱少君帶來一個使曼殊心頭陣痛的消息。

“她死了,怎麼會呢?”曼殊雙眉深蹙,痛苦使他臉龐扭曲變形。他怎麼也不敢相信與他相知的眾少女中又有一位突兀夭亡。“金鳳她不是棲居在南京城東一家酒店嗎?其母不也與她同住,其夫還算溫厚的麼?”

“是的,她丈夫為人還不壞,可他怕那大老婆。”朱少君道:“去年端午,金鳳去秦淮江寧老家觀賞龍舟,其母隨同前往。誰知那老人家觀江潮龍舟不慎失足跌倒,當即不能起身,一年輕小夥子幫金鳳一起送老母回石城。至酒店被大老婆撞見,硬誣金鳳不規矩,私約情人同遊秦淮河。老母不服幫女兒辯解數句,被那潑婦摑了一巴掌,當即氣得撞柱而亡。金鳳悲憤交集,硬拉那潑婦上公堂辯理。但是那酒店老板跪倒求金鳳息事求寧,並答應厚葬其母,金鳳拗不過其夫求懇,便沒去報官。誰想那潑婦在四周鄰舍間大肆放風造謠,惹得鄰舍皆指戳金鳳嗤鄙其傷風敗俗,不貞不節。金鳳思想不開,竟在夜間懸梁自盡。你那位在祗洹精舍幫忙的朋友陳伯彥聞訊趕去,痛斥酒店夫婦肆虐,並揪著那個懦弱丈夫拉他去見官。那潑婦還真不簡單,在公堂竟倒咬一口,說伯彥兄與金鳳有私,當即被官府扣押起來。後來還是祗洹精舍主持仁山老先生趕到官衙才將伯彥保釋出來。”

“可惡,可惡。”曼殊擂桌痛道:“世情險惡竟如此,無端地將一善良女子逼向絕境,遽殞其天年。”

隨即,曼殊雙手捧首頹然坐倒,默然灑落幾滴眼淚。朱少君心知其流淚不盡在金鳳夭亡,更多地是在痛疚往日有負那少女的情誼。果然,曼殊抬首悲哽道:“金鳳情鍾在我,而我誌在佛門有負彼姝甚矣。今日她備受欺淩而自歿,令人痛煞。真不知天公何故屢累於我,幾番結識冰清麗姝皆無善終。”

朱少君著意勸解,“大師循跡仙鄉,自然無意娶取。彼姝墜於情網而逢厄運乃是天數,大師何必自責過甚。”

曼殊終然鬱結於胸,經日不能寬釋。次日隨柳亞廬去南社會友,恰逢一位姓殷的朋友要去南京。曼殊當即寫了一首詩給那朋友,請他將這爿詩文紙稿在石頭城東邊城牆下焚化。那殷洪喬接過詩文,隻見上寫道:“玉砌孤行也有聲,美人淚眼尚分明。莫愁此日情何限,指點荒煙鎖石城。”

“此詩文或有所指,大師能否明示一二。”殷洪喬笑道,竊思其內必蘊曼殊大師豔韻軼事。

曼殊麵泛赧暈,雙眉一皺道:“洪喬但照貧衲所言去做,何必累事多問?”

殷洪喬連連稱諾,小心翼翼地將詩文紙片塞入西服內進衣袋內。而後趁隙向柳亞子探尋此事內情。柳亞子如實相告,殷洪喬肅然動容,道:“大師此舉足見其心底仁厚,並非薄情寡義之人。我當謹遵其托囑了結此番情寄。”

從南社出來,曼殊隨同柳亞子去《太平洋報》報館。當日,曼殊便應聘為該報主題編輯。曼殊同柳亞子商議,欲將自己在南洋遊曆所記載的文稿整理刊布。柳亞子大喜,意欲特輯一版專題欄目名曰“南洋漂泊錄”讓曼殊主筆,曼殊欣然應允。繼此後,曼殊撰文談南洋見聞,文評甚佳。又作“逢春吭談”縱橫擺闔,倒也興頭一陣。

幾日前,葉楚傖欲為紀念其先師汾湖天廖先生,想請曼殊為之作畫,曼殊輒辭道:“息霜任報刊美術編輯,甚善繪畫,何不請其揮筆遂你心願?”葉楚傖笑而無辭以對。這日,李息霜沒來報社。葉楚傖在樓上一小室擺上諸多糖果點心,又備齊畫具和畫布,然後跑到樓下曼殊寫字室對曼殊道:“曼殊,快隨我上樓去。我有件絕好的古玩想讓你給鑒賞一下,觀察其是真品還是贗製的冒牌貨。”

曼殊即刻放下手中稿文隨葉楚傖上樓。進得小室,葉楚傖借口取古玩,出門反鎖,而後站在門外喊道:“曼殊,我久而求你繪畫總不能得。今日你無論如何要畫一幅紀念我先師汾湖天廖先生的畫相贈,不賞還畫債就別想出來。”

“你呀,也太纏人了。”曼殊笑道,從大堆糖果中撿了一粒粽子糖丟入嘴裏。“也罷,你想鎖就鎖吧,反正我曼殊又不急著要去哪裏。何況你還孝敬這許多好吃的糖果,此刻要我走我還不舍離去呐。”

“喂,別以為這些食物是讓你白吃的呀。”葉楚傖貼門笑道,“吃了我東西就得給我作畫,這是天經地義的。”

“嗯,這也要看我今日是否提得起興致。”曼殊笑道,邊飲茶邊嚼糖。葉楚傖在門前轉來轉去,時而貼著門縫朝裏窺探,總不見曼殊提筆作畫,十分心焦。

忽有人請葉楚傖說有事相商,葉楚傖臨下樓再次衝著門板叫道:“曼殊,你若要出來,不償還畫債就別妄想。”

下得樓,心急慌忙地處理完一些事務,時辰已過一個半小時。葉楚傖急忙忙回到樓上,透過門縫朝裏望,隻見桌上糖果已啖盡,曼殊雙臂交疊枕著額首伏案瞌睡。

“這個好食的懶蟲。”葉楚傖氣惱地嘟囔道,見時辰近午那柳亞子將從南社回報館,隻得開鎖拉開門扉。

趨近桌前,忽見側旁長桌案上放著一幅畫,筆墨猶然淋漓,不由驚喜萬分。忙俯前細細端詳,畫麵:曲堤分水湖,幾縷垂柳漫綠如霧。更有那夕陽西垂,白鷺低掠案,泱泱水中泛一扁舟。淒清疏落,意境幽邈。葉楚傖喜得連連搓手叫好。驀地轉身用力推醒曼殊道:“畫既成何不題名?快快給我續上,今日午膳,我請你去功德林吃重油香菇菜包。”

“你知道我這和尚不禁葷食,為何盡想那素齋菜肴點心?”曼殊笑道,“適才我在夢裏正吃著甜糯的甬江湯團,被你一推驚醒沒得吃了。你若真心想請,就請我去城隍廟鬆雲齋吃甬江大湯團。”

“好好,那你快動筆題上畫名吧。”葉楚傖說著將紫光閣上等羊毫筆塞在了曼殊手裏。曼殊走到長桌案前,略一思索便在右上角題上畫名《汾地吊夢圖》。

葉楚傖喜不自勝,收好畫幅,當真邀曼殊登上馬車往南市城隍廟而去,楚傖請客,曼殊在鬆雲閣大吃甬江湯團。

這日,報館來了兩個軍人,指名要見曼殊大師。柳亞子暗驚,總覺得其中一人甚眼熟,卻一時想不起是誰。柳亞子請他們進內稍坐,曼殊即刻就來,那兩軍官稱謝後,仍堅持在報館門口等候。少頃,曼殊出來,驚喜萬分,大叫道:“阿羅,真的是你啊。”

程思羅和蘇曼殊又是擁抱又是互相拍打著肩背,十分高興。曼殊望向在旁邊正看著他們笑的那位軍官,阿羅也不引見,不待他開口,就和那軍官左右挾持著曼殊笑嗬嗬地走了。

柳亞子滿腹疑慮,跟隨其後緊走幾步,在街道轉彎處一看,大吃一驚,那裏靜悄悄黑壓壓的一片都是軍人,待曼殊他們三人到,齊刷刷地行軍禮,十分整肅。看著曼殊和那兩軍官都上了一輛大型黑色轎車,柳亞子猛然想起那個甚麵熟的軍官是誰了。蔡鍔,是雲南軍政府的年輕都督蔡鍔。看來這是蔡鍔將軍的親信警衛部隊,這位大都督未著元帥盛裝,來得不起眼。這可是個上海灘的頭條新聞,待等曼殊回來,怎麼也要讓他寫個《蔡鍔將軍訪談記》出來。這個和尚,他怎麼又認識個大都督了。

曼殊隨蔡鍔和程思羅的部隊開到吳淞口的軍營地,在臨時都督府的大客廳飲茶後稍作歇息,蔡鍔便讓曼殊和阿羅到一間小休息室入坐。曼殊與蔡鍔初次相見便十分投緣,三人避他人座談,蔡鍔縱論天下時事。北方袁世凱憑舊勢力統領全局根基已固,南方孫中山彙聚同盟會和革命黨憑借海外華僑和沿海地帶財團的大力支持聲勢如日中天,雲南軍政府亦欲跟隨孫中山先生一統天下。但近期孫中山為了盡快實現全國統一,力避南北再起戰端,殃及百姓民眾,上北京與袁世凱談判,甚至欲將大總統的位子讓給袁世凱,其重要條件是廢除帝製實施共和製。袁世凱雖說同意共和,但政治態度卻十分曖mei,缺乏誠意。如今,袁世凱函電雲南軍政府,邀請都督蔡鍔盡快上京共商國事。蔡鍔軍的眾部下眾說紛紜,大多數認為此行極其凶險,大都督不宜以身犯險,親自上京。

曼殊問蔡大將軍本人意見如何,阿羅搶先道:“他當然想去,我們怎麼勸也不聽,所以我讓他先來見你曼殊大師,或許你能勸得住他。”

阿羅說完,直朝曼殊擠眉弄眼的,意思叫曼殊無論如何也要設法打消表弟上京的念頭。曼殊不理阿羅的示意,依然望著蔡鍔。

蔡鍔灑然一笑,解釋分析道:眾將官的心意本座亦明白,但眼下袁世凱劣跡尚未彰顯,不宜公然背之。如不上京,於道義上難以自圓;如上京,或有凶險,但能就近察看袁世凱究竟是何等樣人,然後再決定是否與之共謀大事。

阿羅皺眉道:“隻怕到時由不得你蔡鍔大將軍。袁世凱一貫薄情寡義,且老奸巨滑,當初光緒帝還不是被他出賣的。你即已在北京,他豈肯放虎歸山?哎,三郎,你說話呀,怎麼打起磕睡來了?”

阿羅用力拍了拍曼殊的肩膀,曼殊一笑睜開眼睛,“嘿,怎麼聽著聽著就犯眼睏,到底是人老矣。阿羅,蔡將軍,我們去吃花酒怎麼樣?”

“三郎少爺,此刻不是玩笑時候。”阿羅氣憤地大叫道,“吃啥花酒?請你曼殊大師快應用你的特異感覺,測算看看,我這個表弟能否上京,凶險如何?”

曼殊一翻眼,認真地道:“誰在開玩笑?我說的全是真的。蔡將軍,你盡管上京,盡管上花樓喝花酒。不過,上花樓探花采香都可以,但千萬不要喝酒,請記住,要禁酒。”

蔡鍔笑笑,“曼殊大師怕本座喝酒誤事?”

“不不,將軍是極精明,自製力極強之人,凡事謹慎怎會誤事。我是怕你喝酒傷身。”說到此,曼殊黯然神傷,“將軍與貧衲均是體質孱弱者,你患有頸喉之疾,我患者腸胃之疾,自我克製珍重方能延年益壽。我自知難以約束自己,將軍你能的。”

蔡鍔默默頷首,神情鄭重,突而伸出雙手緊緊握住曼殊的雙手用力搖了搖。曼殊苦笑道:“天道難測,非凡人所能掌控。將軍盡心竭力為民為國,無愧於天地,夫複何求?”

蔡鍔哈哈大笑,曼殊隨之亦縱聲大笑。阿羅望著他兩人,驚疑不定,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逾後,袁世凱賣國求榮種種劣跡顯露。蔡鍔在北京,果真被袁世凱軟禁,得花樓女小鳳仙鼎力相助方能脫身,後蔡鍔回雲南發動護國討袁戰爭,親自領軍北上抗袁,人稱護國大將軍。僅過數年,蔡鍔和蘇曼殊一在日本東京,一在上海滬地先後亡故,瘁時均在三十四歲,此是後話。

五月,曼殊突兀去日本東京,不及半月又回抵上海。柳亞子驚問何故遽然東渡,曼殊僅答“思母”,便坐到自己寫字室。柳亞子告訴他這幾日文藝小說類稿文奇缺,問其能否搞篇小說。曼殊聞言,呆怔一下,忽地翻箱倒櫃亂扒一氣。少頃從身後木箱內取出一疊稿文遞給柳亞子道:“此文稿早年作成,你拿去看看可否刊布。”

柳亞子疑惑地望望曼殊,捧著文稿出門。未及一個時辰,柳亞子返回,滿臉喜色,緊攥著曼殊的那疊文稿叫道:“好個大師,留著這篇絕世佳作滯遲拿出,豈不是罪過。快說,還藏有什麼好文稿快快通通翻出來。”

曼殊笑著攤攤手,忽將麵前正在撰寫的稿文往前一推道:“這篇的報道你要不要?”

“這是你主辦的那版麵文章,我不管。我隻要你的小說稿或外國譯文小說稿。”

曼殊忙正色道:“小仲馬所寫的小說甚為動人,我想將其重譯成漢文。”

“好,我等著你拿出譯文。”柳亞子笑道,“這篇明日始逐節刊布於報端。多謝了,曼殊君。我敢斷言此小說刊出必會引起世人矚目爭相購閱也。”

翌日始,《斷鴻零雁記》逐日刊布於《太平洋報》上。報紙銷量陡然上增。曼殊取了稿費,請柳亞子,朱少君,葉楚傖還有劉半農和陳英士同去怡香院吃花酒。其時,曼殊與花南雪交往篤厚,在怡香院邀友同飲自是一番熱鬧。

七月,曼殊接到東京好友劉師培和何震夫婦來函,當日與報館告假登輪去日本東京。原來師培之妻何震曾從曼殊習繪事,自號是曼殊女弟子。年初與曼殊商議,為曼殊編輯一冊畫譜。五月間曼殊去東京亦為籌劃此事。

至東京,曼殊先棲掬町區何震處,後轉住到阿竹寓廬。何震已將畫譜輯成讓曼殊審視。曼殊觀之大多是早年在《天義報》上刊出的畫幅,遂又取出數幅畫給何震,讓其補緝於畫冊之後。何震請曼殊作序,曼殊觀畫冊前已有炳麟和何震二序便笑道:“序已有何必再作?”

“他人序詞怎有畫幅作者本人序詞更為有意義?”何震笑道,“我等請你赴日就是請你為畫僧作序,何必謙辭耶?”

曼殊笑而搖首,當即取筆作序詞道:“昔人謂山水畫自唐始變,蓋有兩宗,李思訓,王維是也。王維畫法為南宗,李思訓畫法為北宗。又分勾勒暨皴擦二法。勾勒用筆,腕力提起,從正鋒筆端著力,筆筆見骨。其性主剛,故筆多折斷,此歸北派;皴擦用筆,腕力沉墜,用柔側筆身拖力,筆筆有筋。其性主柔,故筆長執,此歸南派。衲三至扶桑,一省慈母,山河秀麗,景象盈眸。爾時何震搜衲畫,將付梨棗。故衲經缽飄零,塵勞行腳,職繪十不存一。但此殘山水若千幀,屬衲序之。嗟夫,漢畫之衰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