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影杳士廬悵臥病榻,魂入山湖寂伴孤塔。(2 / 3)

何震將序文收起,遂告之曼殊,她和夫師培欲將曼殊所著梵文典轉載於《天義報》,擬請曼殊、章炳麟以及師培為序,再請陳仲甫題詩,何震為題偈。曼殊笑而應允。

逾後,曼殊至櫻山伴侍河合夫人。盤桓數月,時值寒冬,雪漫天地間,曼殊思返申滬,辭別慈母登上返回漢土的輪船,逾半月始抵申城。適時,梁啟超在上海辦起刊物《新民叢報》,介紹西歐曆史經濟,社會,推崇慧觀出真理,宣講尊重皇室,擴張民權。近日,又在倡導“詩界革命”,“小說界革命”。包天笑特地來上海與曼殊見麵,告之梁啟超欲請曼殊到他創辦的報刊去任主編之職。曼殊是顧左右而言他,盡拖著包天笑下酒家進戲館,不亦樂乎。包天笑知其無意就梁從事,遂笑而作罷,與曼殊盡情相聚兩日便回烏江盛澤去了。

遂後,曼殊無意坐報館撰文,遂與柳亞子相商意欲再遊香港,新加坡等處。柳亞子勸其暫留申城,待開春季候暖和再思遠遊。曼殊思之有理,便打消南遊念頭,尋到劉三在上海的住處暫棲。

逾數日,遇著安慶高等學府任職的鄭桐蓀來上海,舊友相識一番親熱。隨後便思去安慶執教,鄭桐蓀欣然應允。九月間學府開學,曼殊便在安慶高等學府主講英語及文學課程。歲暮,應包天笑邀請去烏江盛澤度寒假。翌年初春,曼殊來往安慶、申城之間。五月在盛澤盤留近月,六月重遊蘇州,棲居璛繡坊詠春別墅。其時鄭寓內景物依舊,人麵皆為陌路,感慨不已,遂遍步江蘇境內名山寺廟,欲尋那削法為尼的紫靈姑娘。江湖山嶽遊覓數月疲憊不堪遂返回上海,暫棲居霞飛路寶康裏。不久,《燕子龕隨筆》刊載於《生活日報》和《華僑雜誌》,曼殊遂以“燕子山僧”自許。

這日晚,曼殊在花南雪家宴請柳亞子,朱少君,劉三和陳英士等人。酒至半酣,陳英士忽起身道別,說宋純初今夜將去北京,他要去北站為其送行。說罷仰飲一杯酒,匆匆先行而去。眾人暢飲至半夜才散離。曼殊欲辭離,被花南雪暗地拉住,便在花寓宿夜。曼殊詢問花南雪,那位總督小姐後來是否又到怡香院攪纏。華南雪笑著纖指戳了戳曼殊前額道:“至今還想著那個刁蠻小姐呐,可見你對新蕊姑娘並非沒有一點情意。”

曼殊赧顏訥言。花南雪忙笑著告訴曼殊道:“新蕊姑娘對你倒是真情傾注,你去南洋後她幾番前來院裏探詢你的下落。自從革命軍起義成功,清廷衙署皆易新政官員,新蕊姑娘便杳無音訊,或許隨父北上歸京都亦未可知。”

曼殊歎息良久才躺臥歇憩,花南雪知其無意溫柔兒女情態,侍候他入睡後亦悄然回自己寢房入睡。

清晨,曼殊尚未甦醒,被花南雪強拽而起。“何事?”曼殊睡眸朦朧地問道。

花南雪忙將一張充滿油墨味的報紙塞到曼殊眼鼻底下,“快看,出大事啦。”

曼殊忙抓過報紙細看,隻見頭版頭條赫然刊登著宋純初的碩大照像,旁側一行粗鉛印字則標著宋教仁遇刺身亡的消息。曼殊忙穿上西服匆匆跑出花寓,亦沒聽清花南雪在後麵叫著什麼。

“這是怎麼回事?”曼殊在七浦路柳亞子寓廬將報紙遞給柳亞子問道。

柳亞子顯然已得知宋教仁被刺消息,憤然道:“這還不是那個袁世凱謀劃的一起政治謀殺案。國民黨內一些右派分子想利用老袁來解決政治問題,這不,完全失敗了。”

“我才不管那麼多。”曼殊冷哼道,“我隻想知道昨夜陳英士是否無恙,孫逸仙先生是否還活著。”

柳亞子苦笑著拉曼殊坐下道:“不必發急,陳英士安然無恙,逸仙先生亦安然無恙。隻是南方革命黨浴血奮戰而獲得的成果已付之東流。因為逸仙先生把大總統的寶座讓給那個袁世凱。”

柳亞子講了諸多南北政局動蕩隱情,曼殊越發焦躁,道:“上層官府爭權奪利,受害的又是百姓。既然老袁想當總統,隻要天下太平無戰事,讓他過過總統癮亦無不可。唯恐那老賊野心膨脹,不滿足已有的權限,那麼天下從此越發多事矣。”

柳亞子連連頷首,道:“據聞章士釗赴京力勸袁世凱斂心善政,卻惹惱了袁氏王朝,近來被袁府人追緝逃往日本了。”

曼殊聞言默然沉思,許久長歎一聲,起身告辭離去。至晚,在朋友家飲酒。宴罷,曼殊獨居一室,靠窗口坐在了一張低低輪椅上吸著雪茄煙。此處遠離廳堂,寂然無聲,惟有那盞暗暗的石油燈閃跳著一點火焰,時而發出“噝噝”聲。少頃,劉半農進來,亦坐了張低低輪椅。他從曼殊那裏取了枝雪茄燃上,緩緩吸了一口,便談起拜倫的詩句,道:“西方詩句常以希臘神話作鋪墊,蘊喻人物或事物,造詣甚深湛。比如拜倫氣勢宏曠幾乎皆以古希臘戰場或戰事為底襯,抒發詩人豪放胸臆,實是詩史上瑰瑋絢爛的一頁。‘……有一座祭壇和廟宇,被你摧毀得最慘,更莊嚴而淒清,在你壯麗的祭品中,這是我短短的歲月的荒墟。……。’這詩句較我古代唐朝豪壯派詩句亦無遜色。你以為如何?”

曼殊默不言語,隻是慢慢地吸著雪茄。窗外月光照在他臉龐,猶如繆勒銅版畫《憂鬱》中人物麵容,憂鬱而淒涼。或許是飲酒過量的緣故,劉半農大談西洋畫,興頭猶濃。曼殊總是悶聲不響。到末了,曼殊忽然截住劉半農話頭,高聲道:“半農,這個時候,你還講什麼詩,求什麼學問。”

劉半農驚而緘口,不待其恍悟,曼殊已起身離去。當夜回到霞飛路寶康裏寓所。曼殊毫無睡意,揮筆作《崖崎石壁圖》。懸崖峭壁,鬆葉飛橫,幽冥山穀,潺潺流泉。又抹晨光照於萬仞蒼翠之間,綠浪裏一古刹隱約而露。氣勢十分嵫崦清峻。曼殊畫畢題詩曰:“山林瀟瀟風更吹,杜宇清啼震荒嶺。雨崖雲霧猶然在,十載幻塵愁古今。”

逾日,曼殊啟程又赴日。在日本期間,曼殊於《民國雜誌》刊物上刊布他重新刪訂的《燕子龕隨筆》,又再版《天涯紅淚記》。不久撰成《雙枰記敘》。八月,他所編著的《漢英三味集》在東京出版。這期間,他棲居於東京小石川區玉名館鄭瑞處。直至次年歲暮才返回漢土申城。時聞花南雪已病逝,曼殊痛哭不已,幾次到花南雪故寓門前久坐經夜不歸。

次年初春,曼殊參加陳仲甫《新青年》雜誌編輯,新結交文人朋友有周然和汪兆銘,時身體形態更為嬴弱憔悴。與往昔友人交往也少了,或與周然,汪兆銘談論文稿,或往柳亞子或劉三住處走動閑散。

陳獨秀東奔西走,終日十分忙碌,曼殊亦與他難得相見。偶有十餘日不見,突然現身竟然是從監牢走出。眾人皆竊驚詫怪異,惟有曼殊笑而不語,神情間似乎十分地欣賞。

歲暮,刊布《碎簪記》於《新青年雜誌》。而後,曼殊攜稿費獨遊杭州西湖。友人周然遊西湖韜光寺,信步來到寺廟後院,見樹叢錯綜,枝葉蕭落,時而寒風襲過旋卷起幾堆枯枝敗葉。前側有一破陋小屋,微聞呼息之聲。趨近從破窗朝裏窺探,見一僧侶麵壁跌坐,破衲沾塵,草茅為榻。數磚累疊代枕,如經年不出久禪僧侶。周然暗自詫異,覺著那僧侶背影稔熟,入內細矚。突兀跺足大笑,“哦,我說怎的這般熟影,原來是你呀,曼殊大師。”

曼殊聞聲微啟雙眸迅瞥周然一眼,複又垂首合什閉眸。周然見狀,知其正參禪入神,不宜攪擾,暗暗吐舌悄然退去。在寺院前殿盤桓半日又返回到後院那破屋,曼殊參禪已畢正蜷縮草墊,首枕磚塊酣然入睡。周然忙上前將他強拉起道:“走吧,我請你上清風樓吃晚餐去。”

“近日參禪,貧衲戒葷矣。”

周然笑道:“不吃葷食,那素什錦你總可入口的吧。”

曼殊亦笑了。稍撣一下衲袍上塵土便隨周然出了韜光寺。於路上,周然笑道:“大師自勵其身莫非亦是佛門入禪的機括所在麼?適才在破屋裏撞著大師,誰能料想這破衲裹身,棲居茅舍的僧人乃是三日前住申城大洋樓,西服麗都,以鶴毳為枕,鵝絨作被的曼殊君也。”

曼殊笑而搖首道:“身形外飾皆為虛設外表,幻變種種不足驚怪。惟人心神內蘊之正氣不可飄忽無定,否則將墜落為輕浮無根底的庸俗之輩,一生不可望其有所成矣。”

周然頷首,連道有理。連著幾日偕同周然逛遊西湖美景。至七日周然欲回申城,邀曼殊同往,曼殊欲繼續滯留韜光寺參禪,便謝辭了。周然隻得孤自上路。

周然回申城不上半月,曼殊忽然接到劉三來函,信中告知曼殊,其不耐仕途紛亂,已返回南浦老家,如今自創一所中學任教務長,曼殊如有興趣可屈尊來此中學任職。信中並賦詩一首道:“忽聞行腳到杭州,遲汝難為十日留。尺入紅蕭一詩缽,白雲如夢證前遊。”

曼殊讀詩悵然,憶想起往昔與劉三同在日本東京,自己曾言道習蕭為日後窮困乞食作備耳。吹xiao行乞一行腳貧僧,如今當真應此窮相。莫非劉三已遇著周然得知我曼殊困窘情狀,當夜給劉三複函道:“知我性情遭遇者,舍兄而外更無他人矣。知己之言,固不必飾詞以為美。衲遊西湖多次,戀其山水絕勝。今日破衲淒涼,心地為山水醉陶,不啻棲身仙境之所樂。衲觀孤山北嶺,西泠橋畔風景尤勝。四周蔓莖長長,山嶺樹木青青。橋畔池水碧清,於夏日必然荷花盛綻,傳飄陣陣芰荷清馨之香。倘若貧衲圓寂能葬身於此山水勝景間,死亦能安然眠眸也。”

翌年二月,曼殊自西湖返回申城,腸疾纏身甚矣,每日洞瀉不止。誰想屋漏遍遭連夜雨,柳亞子和葉楚傖皆去外省出差未歸,舊日朋友均未逢著。曼殊隻得暫時棲居靜安寺廟宇內。怎奈整日裏素食稀粥,腹瀉愈加厲害,身邊卻無請醫費用。困窘間,驀然想起兄長蘇雨墨曾言申城華格臬路上有蘇氏商鋪,有困難可去那裏。曼殊當即去華格涅路尋覓,按雨墨給的地址找到了一家商店,上前一問,店資所歸並不是廣東蘇門。進而細問,才得知這家店鋪原來確是廣東香山蘇門的產業,不知是何緣故,店鋪全鋪資產全盤給了另一家老板,蘇氏老板亦有幾年沒在這家店鋪裏露麵了。

曼殊滿狐疑地回到廟寺,當即坐下寫信。一封寄往廣東香山,一封寄給返回南浦棲居的好友劉三。他寫給兄長蘇雨墨的信是詢問蘇氏產業情狀,寫給劉三信函則為困窘告貸之事。給劉三的信中言道:“今曼殊他處告貸無門,惟向兄告借四十元。待兄款一到,即行東歸,奉母居鄉。吾久病難支,殊難為計。”

不出二日,劉三便讓傭者給曼殊送來白銀元五十枚,並帶來一短信函,內言道:你曼殊一畫千金,一詩驚座,何愁腰囊羞澀?當哭窮耶?聊博一笑。

曼殊閱之欣然而笑,自言道:如非病體拖累,吾當如是。當即托沙彌替他購買去日本東京的船票,三日後便登輪東渡去了日本。

至東京,棲歇阿竹寓廬,曼殊病骨支離形如槁木。劉師培與何震夫婦聞訊趕來探望曼殊,暨他們同來的還有一位華人。經師培介紹,知曉這位中年紳士姓沈名實,字尹默。善詩文,喜收藏名畫。今日得知曼殊大師來到東京,便隨同師培夫婦前來相會。

曼殊欣然與沈尹默握手言歡。劉師培取出畫冊給曼殊,道:“你的畫冊專輯已編成,因手頭拮據畫冊裝幀簡單,甚遺憾。日後再設法重新搞得像樣些。”

曼殊細端相,畫冊與文章各占一半,布設和印刷均不錯,遂笑道:“如此甚好,萬物不重在外飾而在於內涵。多謝諸位。”

少頃,沈尹默談起山野風光,欲去郊外領略島國民風俗情。曼殊愈發思歸之感,言道:“逗子山瀕海倚峰,風景旖ni,尹默兄何不偕衲同往,路上有道伴矣。”

午後,劉師培和何震夫婦辭別。沈尹默與曼殊談得甚為投機,竟不舍離去。曼殊邀其在寓所盤桓幾日,待自己病有所愈,同去櫻州逗子山。沈尹默略有所慮,阿竹在旁笑道:“倘若先生有閑暇,不妨在此住歇。明日妾身欲啟程朝拜神社,恐怕數旬遊曆不能回歸,但三郎有病妾甚不放心。如得先生留宿照料,妾身感激不盡。”

沈尹默欣然頷首,師培夫婦便先行離去。翌日,阿竹果真整裝啟程朝拜神社。整幢房宇僅留得曼殊和沈尹默,另外就是老傭廚娘津良子和一少年幫工。尹默晨夕為曼殊侍湯藥飯菜諸事,曼殊感激涕零,遂視為知己,將自身經曆一一告述,尹默聞之心下淒愴,甚憐其飄零身世有難言隱恫,照應曼殊愈發殷渥。倆人形影相吊,無片刻稍離。時逾二旬,曼殊始覺爽健,扶仗憑臨窗前,豔陽溫融,樹木蔥鬱,曼殊深深吸了一口氣,朝沈尹默笑道:“病臥數旬,恍若一夢。多謝尹默兄朝夕伴伺,使曼殊重獲新生。”

沈尹默搖首笑道:“曼殊清健亦是佛緣未盡,上蒼有意賜壽。如說謝,應謝那位靜心調烹美味佳肴的老姆津良子。日後燒香點燭,敲木魚誦經,別忘了替老姆祈禱數句。”

曼殊聞言,當即拄杖來到廚房,朝那老母深深叩拜三下。津良子驚詫萬分,差點將手中的一疊碗碟摔破。待知原緣,笑而墮淚道:“老身全是遵從阿竹囑咐選購配料製作少爺喜歡吃的菜。要說辛苦,阿竹才真正辛苦。她為了祈禱少爺病體早日康複,要行走近千裏逐個朝拜神社。至今未歸,老身甚憂。惟恐其旅途勞累過甚矣。”

曼殊不覺垂淚,默然轉身走出廚房。沈尹默亦默默相隨。回至廳堂,倆人坐而相視無言。久之,沈尹默道:“大師勿憂愁至深矣。阿竹心地良善自有神人護佑,不會有事的。”

曼殊掩麵哽咽道:“阿竹待我特厚,而我飄零無定難以酬其恩德,是以誠惶誠恐內心又添一份重荷也。”

沈尹默知其又為往昔幾位癡情女子傷感自疚,暗歎不已,遂起身按其肩背道:“大師既已離俗久之,何必複為俗情耿耿於懷?他人為你傾心蓋因你天資俊爽不沾塵俗之氣,雖失意亦心甘情願。倘若大師輒為昔日之事淒惶悲愁,豈不違悖他人傾慕心願。”

曼殊聞言憂思稍懈,遂言道:“多謝尹默兄申言慰衲。衲病多日羈絆兄久矣,待阿竹姆回歸,吾等即啟程去櫻山舍下。”

沈尹默頷首,遂安頓曼殊躺下稍作眠歇。逾二日,阿竹才回歸,偕其同來的竟是曼殊姐姐檟本榮子。阿竹朝拜神社路過曼殊姐姐所居之處,便進去將曼殊患病之事告訴了他姐姐。姐夫在外經商未歸,姐姐檟本榮子當即拋棄家務束裝縛履與阿竹偕同朝拜,又偕同來東京看望患病的弟弟三郎。

姐弟倆相見,自是一番傷感。檟本榮子凝睇久之,深蹙其眉歎息道:“數載不見不敢相認矣。三郎何病,消磨得形體這般羸瘦模樣。”

曼殊道以“腸疾”,檟榮良之失聲慟哭,道父親宗之助往昔亦以腸疾病歿。曼殊黯然神傷,心忖生父蘇仲齋當年病故是否也是患腸疾。阿竹在側百般勸慰姐弟倆才稍稍寬懷,商議啟程歸櫻山。曼殊向姐姐介紹了沈尹默,並告訴姐姐,尹默兄將偕同前往櫻山。

不待檟本榮子有所表示,沈尹默笑道:“曼殊,幸得令姐已到,愚兄將告退,護送大師歸櫻山之勞且請令姐擔擱。恕不遠送了。”

“這是何意?”曼殊驚而問道,“尹默兄不是意欲觀賞櫻山風光麼,櫻山櫻花盛開,其景之美島國聞名。近前而不去觀賞豈不可惜?”

“櫻花盛開季候未到,不去也罷。”沈尹默笑道,“前日師培兄轉來家裏信函,得知老母病倒,命我速歸。因不放心阿竹安然與否,故延遲至此時。目前令姐來,由她照應你回櫻山,我也放心。就此告辭吧,望大師好生養息,日後再謀偕遊之事。”

曼殊攜其手含淚道:“尹默兄情誼,衲沒齒不忘。但願日後有緣相會,慰衲牽掛之苦。”

言訖,他遂取出畫冊一本遞給沈尹默。“拙劣畫作不成敬意,權作留念。哦,尹默兄善詩詞,請呤題一首,如何?”

曼殊將另一本畫冊攤開首頁放在了沈尹默麵前,沈尹默略作沉思呤寫道:‘脫下袈裟有淚痕,舊遊無處不傷神。何堪重把詩僧眼,來認畫裏江湖人。“

“知我者,尹默兄也。”曼殊淒然笑道,遂酬呤道:“平生何所求?遠足叩佛首。回眸姝倩淚,皆為癡情愁。”

不二日,曼殊在阿竹和檟本榮子護侍下回到了櫻山河合府。河合夫人已扶闌眺睇於亭橋之上矣。

盤桓數日,姨母和靜子來櫻山。曼殊這才從姨母那裏得知靜子夫君於前年病歿,靜子已搬回箱根伴母棲居。繼後數日,姨母同靜子陪伴河合夫人和曼殊或圍坐聊天,或踏青賞景。倒是倆老談興猶足,曼殊和靜子總默然無語,倆人眼眸亦極少相對。倆老看在眼裏,暗自歎息。

一日,曼殊獨自閑步至後山,見草木蕭疏惟楓葉紅漫。感清秋寥寂如人生孤寞,雖得一番璀璨怎奈時嬗難留舊日姿容,終落個葉飄寒地無根無蒂好不淒涼。正感歎著,身後傳來輕微的衣裙飄拂聲,曼殊的心雜亂地跳了起來。褐黃的草地上出現了一條纖細的暗影,曼殊沒回首也感覺到靜子壓抑著的嬌喘氣息。

“明日我們要回箱根去了。”靜子低垂著眼簾道。

“我知道。”曼殊頭也不回地道。靜子朝他凝注片刻,默然轉身。才行出半步,曼殊一下拽住她的胳膊。“靜子,是我害了你。”

靜子抬首怔視,哆其櫻唇,忽“嚶”的一生撲到曼殊懷裏淚如泉湧。曼殊仰首閉眸,幾顆淚珠從眼角滾落下來,少頃才顫聲道:“我誠自淨心境,一意向佛,輒以為截此後靜子姐能另擇佳偶,終身享有齊眉之樂。誰料風摧枝折,姐逢生不濟,平添萬種淒苦也。”

靜子後退一步,取帕拭淚道:“三郎勿怪,愚姐神昏孟浪,有驚三郎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