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塌小舍實在難容付小六。

付小六稍微冷靜下來,一陣後怕與惶恐便不由地襲來。可低聲下氣的致歉認錯隻顯得他更加神經兮兮與怪異非常,尤其是當他站在被他本人弄得一片狼藉的屋舍裏時,沒人能保證他不會再發瘋一次。

理所當然的,屋舍的主人,那位佝僂的中年男人送走了這個小瘟神,還特別叮囑,讓他帶走了那枚勾玉。

那個男人甚至為付小六指了一條路。

離開村落,沿著一條石板路直走,到了一片林間,會有一條林間小路可以上山,山名曰烏山,繼續沿著石板路則會遇到一條小溪,溪水名曰烏水。烏水往下是下山進村再出村,烏水往上也是上山。

男人也不顧孩童能記憶些什麼,珠彈連發,如是道來,似乎隻盼送走付小六並認為付小六到了烏山自有發落。順帶提到付小六便是在他在烏水上流撿到的,說不定回去看看能想起些什麼....

就這樣,不知哪兒來的勇氣,或者是因為無地自容的羞愧吧,付小六獨自走上了上山的石板小路。

也許對於一個無甚麼記憶的孩童來說,他還意識不到會發生什麼。

烏山是大。

不想一日竟要容一個稚子。

一步不大,一步不小。無數步後,付小六走到了河邊,日落將近,他在清澈的溪邊看見了自己的臉。

晚風拂過,泛起漣漪,碎掉的水光間付小六仿佛聽見了某些碎片。

“天下人對於我來說,無非兩種,一種是餘杭徐家,一種是其他”

“這是我?”

水中隻是一張稚嫩平凡的孩童麵貌。稚子的臉頰是灰暗無色澤,眼神是無光而空洞,頭發是亂糟糟,衣衫是破敗襤褸,不成人形。

“我自何處來?應歸何處去?”

左手持玉,卻無所依。

右手無物,深感空虛。

心中無主,恍如棄子。

烏水邊,仰頭問天。

“我到底是誰家的?孩子?”

欲一探究竟,似下某種決心,付小六轉身向烏水上流走去。

日落餘暉未了,月已出頭。

溪邊腳步聲稀碎,卻慢慢從獨步變成了複數。

“打住!”

“你是誰?” “你是誰!”

異口同聲。

付小六轉身,

月下是一個生氣的女孩戰戰兢兢地拿著一根孩童臂長的小樹枝直指著付小六,女孩素衣紅裳不及釵,嘴角鼓鼓,眉目微蹙。

同聲不同調,女孩的幹淨整潔生氣盎然與付小六的死氣沉沉不人不鬼形成了強烈對比。

“嗯?問你呢,怎麼會上山?”

女孩見稚子一臉聽不懂人話的模樣不作反應,仿佛是中了個邪。出於好心,壯膽般、她拿著樹枝又向稚子氣勢足足地邁了小小一步,想要以樹枝代手去輕輕戳一下這個詭異的稚子。

可誰知就是這一步,讓失神的付小六應激出了本能反應,左手仍是緊握勾玉,而橫移換身,推手切指點奪樹枝,近身出掌撞接擒拿,一連貫因身形而顯得稚嫩,但凶險依然的動作在幾呼幾吸之間便把小女孩壓製在地,原本在女孩手裏的樹枝更是折了個對半,一半還在女孩手裏有氣無力的懸著,另一半卻被持在稚子右手,直指女孩咽喉。

“嗚——哇啊——”

直到女孩一聲驚叫傳開,哭聲隱約,付小六這才清醒過來,倏忽起身,一把掉丟斷枝,木然呆佇。看到女孩嘴裏鼓著的氣隨嗚聲泄掉,方才勉強凝聚的氣勢也煙消霧散,眼裏更是淚光閃閃珠粒打轉,本應嬌美可愛的天真臉龐因恐懼而變了形,一身潔淨整潔的衣裳浸水染泥,白嫩的手臂見了擦傷,一點血色隱約。

“嗚哇哇哇啊啊啊”

女孩看到惡鬼似的稚子起了身,自己似乎沒了生命危險,反倒放開了嗓子盡然釋放。一時哭泣的女孩呆滯的稚子在月下溪邊異樣的對峙起來。

良久,雲毀月光,天地間暗了下來。

“對...對不起”

稚子終於麵露難色,俯身低頭,又屈膝緩近,伸手懸空。

“哇啊!!”

女孩隻見小小的惡鬼又伸出了魔爪,頓時忘了委屈,撐起身子便向烏水上遊的某片林間一步一踉蹌地跑去,也不顧,一支木釵默默平躺原地。

“等...等等!”

她逃他追。

遠處樹林,暗影中樹葉輕動。

今日烏水溪邊可算是熱鬧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