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 端淑(二)(1 / 2)

長春仙館空曠深邃,有重重翠色梧桐掩映,濃蔭匝地,十分清涼。庭前廊下又放置數百盆茉莉、素馨、劍蘭、朱槿、紅蕉,紅紅翠翠,十分宜人。偶爾有涼風過,便是滿殿清芬。如懿入殿時,太後穿了一身黑地折枝花卉繡耀眼鬆鶴春茂紋大襟紗氅衣,想是無心梳妝,頭發鬆鬆地挽起,佩著點翠嵌寶福壽綿長鈿子。菘藍寶綠的點翠原本極為明豔,此時映著太後憂心忡忡的麵龐,亦壓得那明藍隱隱仿佛成了灰沉沉的燒墨。

太後的幼女柔淑長公主便陪坐在太後膝下垂淚,一身寶石青織銀絲牡丹團花長衣,棠色長裙婉順曳下,宛若流雲。柔淑戴著乳白色玉璫耳墜,一枚玉簪從輕挽的如霧雲髻中輕輕斜出,金鳳釵銜了一串長長的珠珞,更添了她幾分婉約動人。而此時,她的溫婉笑靨亦似被梅雨時節的雨水泡足了,唯有淚水潸潸滑落,將那寶石青的衣衫沾染成了雨後淋漓的暗青。

如懿見此情景,便曉得不好。彼時她已有了八個月的身孕,行動起坐十分不便,太後早免了她見麵的禮數。然而,眼下這個樣子,如懿隻得規規矩矩屈膝道:“皇額娘萬安,長公主萬安。”

柔淑雖然傷心,忙也起身回禮:“皇嫂萬安。”

太後搖著手中的金華紫綸羅團扇,那是一柄羊脂白玉製成的團扇,上覆金華紫綸羅為麵,暗金配著亮紫,格外奪目華貴。而彼時太後穿著黑色地紗氅衣,那上麵的纏枝花卉是暗綠、寶藍、金棕、米灰的顏色,配著灼然耀目的金鬆鶴紋和手中的團扇,卻撞得那華麗奪目的團扇顏色亦被壓了下去,帶著一種欲騰未騰的壓抑,屏著一股悶氣似的。

太後瞥如懿一眼,撲了撲團扇道:“皇帝忙於朝政,三五日不進長春仙館了。國事為重,哀家這個老婆子自然說不得什麼。但是皇後,”她指了指身邊的柔淑道,“柔淑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了,哀家見不得兒子,隻能和女兒說說話排解心意。但是兒媳,哀家總還是有的吧?”

如懿聞言,立刻鄭重跪下,誠惶誠恐道:“皇額娘言重了。兒臣在宮中,無一日不敢不侍奉在皇額娘身邊。若有不周之處,還請皇額娘恕罪。”

太後凝視她片刻,歎口氣道:“容珮,看你主子可憐見兒的,月份那麼大了還動不動就跪,不知道的還當哀家這個婆母怎麼苛待她了呢。快扶起來吧。”

如懿支著腰身,起身便有些艱難,忙賠笑道:“兒臣年輕不懂事,一切還得皇額娘調教。但兒臣敬愛皇額娘之心半點不敢有失。兒臣知道這幾日天熱煩躁,特意給皇額娘燉了湘蓮燕窩雪梨爽,已經配著冰塊涼好了。請皇額娘寬寬心,略嚐一嚐吧。”

如懿說罷,容珮便從雕花提梁食盒裏取出了一盅湯羹,外頭全用冰塊甕著。容珮打開來,但見湯色雪白透明,雪梨燉得極酥軟,配著大顆湘蓮並絲絲縷縷的燕窩,讓人頓生清涼之意。

柔淑長公主勉強笑道:“這湯羹很清爽,兒臣看著也有胃口。皇額娘便嚐一嚐吧,好歹是皇嫂的一份心意。”

太後掃了一眼,頷首道:“難為皇後的一片心了。哀家沒有兒子在跟前,也隻得你們兩個還略有孝心。隻是哀家即便有胃口,也沒心思。這些日子心裏火燒火燎的,沒個安靜的時候,隻怕再好的東西也喝不下了。”

如懿明白太後話中所指,隻得賠笑道:“皇額娘擔心端淑長公主,兒臣和皇上心裏也是一樣的。這日子皇上在勤政殿裏與大臣們議事,忙得連膳食都是端進去用的,不就是為了準噶爾的事麼?”

太後一揚團扇,羊脂玉柄上垂下的流蘇便簌簌如顫動的流水。太後雙眉緊蹙,揚聲道:“皇帝忙著議事,哀家本無話可說。可若是議準噶爾的事,哀家聽了便要生氣。這有什麼可議的?!哀家成日隻坐在宮裏坐井觀天,也知道達瓦齊擁兵造反,殺害台吉多爾劄,乃是亂臣賊子,怎的皇帝不早早下旨平定內亂,以安準噶爾?!”

如懿聽著太後字字犀利,如何敢應對,隻得賠笑道:“皇額娘所言極是。但兒臣身在內宮,如何敢置喙朝廷政事。且多日未見皇上,皇額娘所言兒臣更無從說起啊!”

這話說得不軟不硬,既將自己撇清,又提醒太後內宮不得幹政。太後眸光微轉,取過手邊一碗浮了碎冰的蜜煎荔枝漿飲了一口,略略潤唇。

那荔枝漿原是用生荔枝剝了榨出其漿,然後蜜煮之,再加冰塊取其甜潤冰涼之意,然而,此時此刻卻絲毫未能消減太後的盛怒。太後冷笑道:“皇後說得好!內宮不許幹政!那哀家不與你說政事,你是國母,又是皇後,家事總是說得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