嚄!也不知是哪對兒積了八輩兒德的夫妻生的!這姑娘美的!眉如翠羽,五觀似畫;肌如潔冰,腰如束素。秀發蓬鬆,不理自順,披肩遮頸,飄柔惹風。薄薄的紫衫連衣小裙,奇短露膝,有些透明,天衣無縫。足踏一雙,映人踩泥不汙繡屣。往那兒一站,竟宛如孤獨的男人,朝盼暮望的畫中美人,突然飄飄走出畫幅,來到床頭,立在枕邊,使人心魂俱僵,疑在夢幻。
她輕吐一口氣,幽香浮動,花草俱醉,多情的晚風,就地拜倒在裙袘之下,不敢再刮;她微微一笑,背後的鼓山,盡管尚未看清她的絕世美的笑影,卻就癡了,呆了,不敢再賣弄山勢雄偉、山色秀麗。
她這一笑溫存,是送給那黑色的後來者的,是衝西的。貝齒白如雪、潔如冰,閃光映人,璀璨明朗,連無限美好的夕陽一見之下,居然也掩麵而去,羞與為伍,無地自容,拚命鑽入巍巍太行的重巒疊嶂之中,自慚形穢之餘,說什麼也不敢再釋放出多少豔麗的夕霞來,與她媲美。
這一笑溫存餘情正濃,黑圓球兒似的人物,已憨然滾下棗樹來,落於對麵,文風不動。
本來,圓東西是極難把握平衡的,豈知人若是生得圓了,卻無論走到哪裏反而也是四平八穩的。這就難怪人這種不是東西的東西,要刁鑽古怪的弄些布子來遮羞,或者弄些好布子來遮醜,同時擺闊。
此人大約在五十開外,胡亂裹著一身黑衣。是個球兒狀男人。嘿嘿!他不但形狀若球兒,而且連腦袋也其圓無比,然而最圓的卻還要數他的鼻子。
無人見過這麼圓的鼻子,世上也找不著這麼大的鼻子。這圓如蒸饃大的大圓鼻子,就按在他的圓腦袋的前半圓上,足占去了這半圓的三分之一的地盤。擠長了嘴,擠無了臉,擠得一雙眼,小而寒磣。擠得這雙小而寒磣的眼,仿佛就不是先天固有的。哇哇墜地時就不存在什麼眼——為彌補這缺陷,十分利落的接生婆娘便找來一把修腳刀子,割了這麼兩條縫,湊合瞧吧。
眼小自眼小,東西一樣看。見多識廣的古聖昔賢的眼睛,未必就大過牛後。至少這位球狀黑衣老者還能看清那位紫衣美女。而且在他看來,那美女又比毛嬙美麗十來萬倍,或著更多。
一個紫如冰,一個黑如炭,如此在哪方麵來說,均有天淵之別的人物,一個前邊跑來、一個後邊攆,到了這林外山腳無人處,麵對麵,便就你瞅我來我瞧你,王八看綠豆——對上眼了,無誰先開口,更無誰喘大氣,到底是一見鍾情,還是事先有約,怕是七聖到此,亦不敢遽下斷言;或者也得迷途三天。冰炭又如何同日而語?
然而,世上既有少得可憐的雪中送炭,理應就有取長補短。否則,高的高,矮的矮,扁的扁,圓的圓,冒油的冒油,流汗的流汗,長此這樣下去,隻怕人類滅亡的那一天,亦就指日可待,為時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