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角,楓紅遍野,沿山脊一路向下,不出百米便見一處八角亭,亭中各有一人駐守,看來此地守備之嚴,不比皇宮禁地差。
前哨一角亭中,守衛遙遙望見有隊人馬從西南而來,似直奔山莊而去,便吹了角號,號角一聲聲連起,直到越過山脈,傳入山嶺另一側的碧落山莊之中才漸漸消停。
碧落山莊自先秦便已建立,時諸子百家相爭,便一直穩震武林,從不偏頗於任何一派,特立獨行。而後漢末天下三分,碧落山莊也獨善其身,並未插足任何一派。縱使北魏時,似是有個皇子與碧落山莊關係匪淺,然碧落山莊仍是位居中立,不曾對哪個皇親貴族搖尾乞憐、更不曾勾結霍亂天下。
天下一向分台麵上的皇朝和百姓心中的江湖。自先秦以來,朝代更迭,天下換了多少姓氏?然這江湖中,卻猶若潭中靜水,自始至終皆以碧落山莊為首,未曾有變。
當下碧落山莊的莊主同樣憑借一柄無名劍,和獨門暗器碧蠶絲獨步武林,然世人多隻聞其行蹤,不見其麵。至於這各中緣由,確是無人知曉。
說來這碧落山莊莊主並沒特意要隱瞞身份的意思,隻是世人眼光淺薄,縱使刻板成見,即便他說出來是莊主,也多半沒人相信吧?
隻見碧落山莊凝翠亭中,一身影瘦弱、看來不過十三四歲的少郎正在秋日午後的暖陽中曬太陽,仰頭閉眼,躺在雕漆欄杆上,身側還放著一柄玄鐵長劍,衣著絳紫,絲毫不將朝廷對服飾色澤的限製看在眼裏。
靜謐秋色,讓他舒服地打了個嗬欠。
正在這時,一抹黃衣猛地闖入了這平靜的畫麵,來人噗通一聲跪下,大聲道:
“稟莊主!似是獨孤家來了訪客,現已到了太行山南嶺,不知莊主意下如何?要見還是不見?”
蒼凜之聽見“獨孤家”三字,俏臉一皺,猛地從欄杆上縱身躍起,煩躁地甩甩頭,兀自朝北側的朱閣走去,邊走邊說:
“不見、不見!躲著不見!真是麻煩!我是斷然不會娶她們家的女兒的!”
他今年才十四,何必這麼急著成家?這獨孤家隔三差五就送來個小娘子讓他選,他可沒那個心思。想想他娘,他就對這獨孤家的女子一點好印象都沒了。若不是他娘私心過大,在武林惹了亂子,阿父也不至辭去莊主,讓他十歲就接掌了碧落山莊。
往後娘又惹了好幾次大禍,阿父這才不得已與她和離,獨自一人逍遙人間去了。
想來娘看著明明一副溫柔乖巧的模樣,怎的那般貪婪,讓他這做兒子的,都看不過去……
黃衣守衛瞧見莊主態度這般堅決,本欲就此作罷,可是想起自己親眼所見,便覺還是要把話說完才能心安:
“莊主,這次是蝶夫人親自來的。”
獨孤蝶,獨孤家與獨孤虹同輩的,嫡係老三,正是獨孤虹與獨孤蛩的妹妹,十三歲嫁給了碧落山莊前莊主,被休離後便回了長安,在靜安慈中剃發出家,準備了卻餘生。
“我娘她不是出家了麼。都出了家,那不是了卻了塵緣,與我和阿父不再有瓜葛了麼?這四年來,她可曾問過我半句冷暖?眼下聽叔父說獨孤家有難,她又突然過來,這叫我如何看她?”
凜之俊臉一黯,黑曜石一般的眼瞳染上幾許陰霾。
蒼凜之嘴裏的叔父正是言之清。言之清與蒼凜之的生父蒼仲離本是雙生兒。多年前鬼穀穀主與碧落山莊莊主曾成親,而後兩家血脈相融。上一代鬼穀主人膝下無子,言之清便自從生下後就被過繼到了言家,跟了言姓氏。
那日言之清收了杜冉琴求救的信,便親自跑了碧落山莊一趟,對他這侄子囑咐了幾句,就怕凜之年幼,被娘親哄哄,便出錯棋,讓獨孤家得了翻盤的機會。
黃衣人聽罷一歎,不知如何勸說。這莊主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他跟隨莊主十四年,怎會看不出莊主的口是心非。莊主分明就還想見娘親一麵。
“莊主,隻是見見蝶夫人,何必這麼較真?莊主隻以孩子的身份,去見見娘親又有何不可?隻要是莊主不以碧落山莊莊主的身份,去見獨孤家嫡女,那言穀主那邊,也沒什麼不可交代。”
蒼凜之從袖中抖出一個繡囊,攥在手裏,攢眉陷入了天人交戰。
這繡囊是他十歲那年,娘走時留給他的,他一直戴在身邊,就想那日能再到娘,就問問她,這繡囊上的青竹和蘭花,到底是什麼意思。
祖母說,這竹子表示娘親盼著他快快長高、成人,蘭花是娘期盼他能成正人君子……可真會是如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