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困知略有不悅地皺起眉頭——他這冷不丁詐一句,在往日可是無往不利,常常能從目標不經意的回答亦或是反應中瞧出點什麼,可不曾想卻在落蘇這裏翻了船。
這個女人竟是連呼吸都不曾亂過,隻是淡淡回道:“田爺,還請你知道,我就是個做夜點心的。雖然出入主顧後宅,但話不過耳,聲不出嘴是我們這一行的規矩。”
依舊是遵循著“話不盡言”的規矩,落蘇並未挑明:即便有人提起過這個聽起來奇怪的代號,於她而言,也不過是路邊陌生的山石、樹木般,與她沒有任何關係。
站在原地看著落蘇越過自己緩緩走入黑暗中,田困知聲音愈發低沉:“落蘇姑娘倒是端得守規矩,隻是我比較好奇,像姑娘這樣的女人,怎麼會為成為赤匪的?”
隨著這聽似饒有興趣的話一入耳,本來向前款款而行的落蘇忽然停住腳步,慢慢回轉身看向田困知。
盡管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她還是略微低頭藏住眼中閃過的一絲慌亂情緒,略微挑高的調門中卻蘊著三分疑惑:“田爺,有些話是不可以亂說的……現如今這長沙城裏,可沒人願意和赤匪扯上關係的。”
終於見著落蘇臉上有了別的表情,田困知嘴角止不住的上揚。
可再次抬起頭時,落蘇眼中的慌亂早已不見,恢複成了古井無波的模樣:“倘若是落蘇何時得罪了您,隻要您指出來,落蘇願意向您賠罪。”
落蘇難得一次說這麼多話,聽來已是隱含警告:“可是通共這頂帽子扣下來,那……是要死人的!”
借著羊角燈的昏黃光芒,看到落蘇握著食盒提手的指關節都因為太過用力而發白,田困知嘴角掛著的微笑也變淡了許多,抬頭望向落蘇藏在黑暗中瞧不真切的眼眸歎道:“其實就我個人而言,我很欣賞夜點心師傅們,尤其是落蘇姑娘的本事——一個年輕的女人,想在這紛亂的世道,勢力複雜的長沙城裏左右逢源的活下去並不容易。”
“就比如以色侍人這條路,簡單的很……可落蘇姑娘卻能這麼久都堅守本心,想必其中付出的艱辛不足為外人道也。”
麵對田困知這反複無常,開始是詰問,到了現在反而隱隱有些佩服自己的模樣,就算是自幼跟隨師父出入豪門大宅,見多識廣的落蘇,眼中也閃過疑惑神色,再開口時已是習慣性把對方當成了,某個想要把自己收入禁臠的冒失紈絝——對付這種人,她熟的很,當下便開口道:“既然……”
可這話剛開了個頭,便被田困知毫不猶豫地打斷道:“但一碼歸一碼。”
伸手指著自己胸口,對明明沒有什麼動作反應隻是站在原地,但顯然已警惕起來的落蘇無所謂地笑了笑,田困知略有些惋惜道:“我是名軍人,以完成任務為天職。這次來長沙,就是為了將長沙城中潛伏的赤匪全部揪出來,以保證長沙城接下來的安全。所以,哪怕我再欣賞落蘇姑娘,也不得不揭穿你的身份。”
瞥了眼不遠處徐府的大門,田困知笑得像多年的老友:“若是我猜得沒錯的話,此時的徐府裏,應該有個你的接頭人在吧?而你今晚之所以會過來,就是為了將赤匪電台和通訊員被抓的消息傳出去吧?”
“甚至……還要想辦法通知明天傍晚會出現的那位赤匪大人物及時撤退?”
聽完田困知的訴說,落蘇原本繃緊的雙肩放鬆了幾分下來:“不得不說,田爺您真會開玩笑。”
話音未落,她竟也是連田困知的回答都懶得再等,把他丟在原地,隻是按著平日的速度,不緊不慢地往徐府側門方向走去。
夜風中又傳來她的聲音,明明是平平淡淡的語調,落入田困知耳中竟給他聽出幾分嘲諷的味道來:“田爺,先不說我是赤匪這件事有多荒謬,單隻說現在——這三更半夜的,便是夜行的貓兒都睡了,我到哪,又給誰去傳消息?”
聽起來被反將了一軍,可田困知卻毫不在意地笑著,提起羊角燈籠跟上了落蘇的腳步:“我剛還不是說了麼?這徐府裏頭,說不得就有你的接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