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走入驟然安靜下來的花廳,環顧四座,見滿廳的人都緊張地把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田困知一副習以為常的溫和模樣,笑著將手中的羊角燈遞給一旁的女仆,這才大大方方拱了個手,衝著神色各異的眾人道:“聽聞徐爺這裏熱鬧,田某不請自來,還請徐爺見諒。”
坐在上座的徐菊齋早些年也是在江湖上留過名的人物,隻是失神片刻便站了起來衝田困知笑道:“這位田兄,徐某向來喜好結交朋友!如今能有新朋友撥冗前來,徐某高興還來不及,哪裏會見怪?”
徐菊齋說話的同時,自有知機的管家上前親自看客,招呼著仆人飛快地收拾好桌上的牌九。
待下人端上茶,已在管家引領下入座的田困知,端著茶碗拈起蓋子撇了撇浮著的茶葉,不緊不慢地啜了一口。
緩緩把茶碗放下,抬眼看向盯著自己,大氣都不敢喘的眾人,再開口時語氣雖然聽著客氣無比,但內容卻讓人心裏發緊:“徐老爺,田某冒昧而來,蓋因是有些事過不得夜,想要與您以及您幾位朋友聊聊。不如……夜深露寒,就別讓女眷們跟咱們大老爺們一起熬著了,先去休息如何?睡太晚了可是會影響諸位的美貌,那可就是田某的罪過了。”
一塊壓在心頭的大石落地,在座的幾位卻沒有露出輕鬆神色,反倒是個個陰沉著臉——眼前這惡客話裏話外的是什麼意思?他們帶來的女人因為睡太晚影響相貌,又與這家夥有何相幹?這話要是傳出去,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被戴綠帽了。
眼見廳裏的氣氛緊張無比,近乎凝滯成一體,壓得人心裏難受,此間主人徐菊齋雖然端坐未動,卻還是衝著田困知拱了拱手笑著打圓場道:“要說憐香惜玉還是這位田老兄!怪不得是上麵下來的大人物呢!瞧瞧我們這幫大老粗,哪知小女兒家的心思?也是,她們這眼瞅著陪了我們大半夜了,算算時候倒該回去休息了!不然明天起來照鏡子時發現白了根頭發隻怕又得哭鬧起來,到時最痛的可就是我們的錢包了。”
這番連消帶打的玩笑話,終於是緩和了氣氛,無論是有心還是無意,廳裏眾人也陪著徐菊齋笑了起來。大家心裏明白這是他好意,再說在坐的誰沒兩三個陰私生意?萬一讓這上麵下來的大人物毫不猶豫點出來,廳裏人都知根知底,自己麵皮倒不太打緊,但讓女眷知曉多了終究不好。
於是其餘三位客人便從善如流,揮手放早就坐不住的女眷們回院各自休息去了。
可當女眷們一離開,整個花廳又重新陷入了沉默之中——大家雖說都是明麵上的商人,可自古錢權哪有分家的?能在這亂世中攢得一份身家的人,對官麵上的東西又怎麼可能不清楚?
中央調查科,這可是民國的說法,要知道在以前那就是洪武爺的錦衣衛、雍正爺的粘杆處,都是幹著抄家殺人的買賣!雖然官麵上消息說是在年初才成立的,但剛成立哪能一下招這麼多人過來,真當人都是地裏的西瓜澆水就有的?
尋常人等,誰願意跟這些個笑麵虎有瓜葛?
見其他人不敢率先開口,田困知也不急,重新端起茶杯,就坐在那裏慢悠悠地拂著茶沫,似乎是要把那碗茶拂出花來一般。
最後還是從進門開始就一直沉默著的落蘇,率先開口打碎了廳中這難言的沉默:“徐老爺,現在要用點心嗎?再放下去,就會影響口感了。”
這個時候誰還有心情吃夜點心?
給落蘇這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心中不由得埋怨平日裏很有眼色的落蘇,怎麼今日裏就這麼沒眼力見?可轉念一想——吃點心也總比大家這樣幹坐著要好吧?
隻是徐菊齋正要開口答應,卻突然記起自己隻訂了四人份的夜點心,現在突然多出來個惡客田困知。
不請他一同品嚐不好,可若是請他的話,那份量也不太夠。
就在徐菊齋斟酌著要得罪廳中誰時,三人中身材略有些幹瘦的老人抓起身邊的紫檀拐杖站了起來,朝著田困知拱了拱手,嘴裏是在朝落蘇告罪,其實是在與他相求:“不行了,年紀大了,比不得你們年輕人。晚上吃多了也不好克化,今天倒是要辜負落蘇姑娘的手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