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幹瘦老人正要邁步離開時,田困知卻不急不緩放下了茶杯,抬眼看向老人皮笑肉不笑道:“茶老,我若是你,就不會選擇在這個時候離開了。”
話語雖輕,但落入耳中卻是驟感千斤重量壓上肩頭,驚得茶老一屁股跌回到椅子裏,連倒在地上的拐杖都顧不得撿,隻是衝田困知拱手央告道:“這位田官長,您是不是哪裏搞錯了?莫不是有什麼同名之人?茶某我可是一向老實本份,平日裏……給國府衙門捐款捐物的事也不敢有半分懈怠啊!每次更是足額足量沒有半點糊弄的心思呐!”
田困知沒有搭理眼中不自覺流露出哀求神色的茶老,隻是緩緩看向了座在徐菊齋對家的中年發福男子,慢條斯理用手指輕敲桌麵:“韓老板,今晚您可能要沒有口福了,若是不介意的話……”
“不介意,不介意!田官長有吩咐,我照辦便是。”生怕田困知改了主意,韓老板一疊聲答應著,趕緊站了起來一把抓過管家遞來的禮帽,邊走邊敷衍地跟大家打了聲招呼,便急匆匆頭也不回的跑了。
在座剩下的三人盯著韓老板消失的背影,眼中的豔羨神色是藏都藏不住——如果可能,這頓夜點心誰愛吃誰吃,能脫了這樊籠才是關鍵!
畢竟夜點心再難一年也能吃上幾回,說破天去也不過是滿的口腹之欲,而對上這國府最高特務機構出來的人……隻怕不死也得脫層皮!
可最令廳中三人心裏難受的是,田困知隻發話讓韓老板離開,大家哪怕心中有再多的想法,也得生生忍住四平八穩坐好了,隻剩一雙眼睛跟著田困知一同移動,看著他從客座起身,緩緩走過來坐到了牌桌前韓老板讓出的座位上。
手指輕叩桌麵,田困知頭也不回地,對著還站在一旁,如擺件般靜默不言的落蘇吩咐道:“還怔著幹什麼?你不是說再放下去,就會影響口感了嗎?”
落蘇仿佛沒看到剛才田困知舉手投足間,隻是幾句話連消帶打便讓四人心生畏懼的模樣。臉上依舊是那副處變不驚,抬起頭淡然看向徐菊齋,眼神間似是在詢問他的意見。
畢竟,今天晚上她的主顧是徐家家主,而不是那條過江的猛龍。
“上點心吧!”徐菊齋頗有些迫不及待地吩咐道,那副模樣仿佛是認定了田困知隻是來吃夜點心,吃飯了便會走了似的。
得了主家吩咐,落蘇這才上前占了桌子一角,放下食盒緩緩打開將裏麵的夜點心端了上來,口中細細分說道:“秋天氣燥,加上各位老爺喜歡通宵打牌,容易傷了肝敗氣血,是以今晚的點心是雪霽羹和胭脂鵝脯。”
落蘇這樣細心的關照大家的身體,再聞著空氣中若有似無的食物香味,桌前剩餘三人臉上緊張的表情也跟著放鬆了些許。
看了眼神色放鬆下來的眾人,田困知依舊是在臉上掛著那說不清道不明的笑容,隻見他視線落到了徐菊齋身上,像是等待餐點上來時,說些話打發難熬時間、壓壓饞蟲的老友似的問道:“徐老爺,今晚手氣如何呀?”
徐菊齋配合著輕歎了口氣,搖搖頭苦笑道:“唉,到底是上了年紀了,精力比不得他們年輕人。今天這一晚上就沒見著過回頭錢,差點就把我剛收到手的一船好穀都倒給這幾人。”
幹瘦的茶老此時也緩過來些許,聽到徐菊齋似真似假的抱怨,臉上神色稍霽,應和著哼了一聲,拈著胡須笑罵道:“徐菊齋,你那一船好穀,收的時候也不過是三五十塊光洋,轉手就如同如來手中的猢猻翻跟鬥一般,連著翻上好幾倍!真想要一晚上輸光,怕是有幾分為難。”
隻聽徐菊齋也跟著笑了起來,不過此這爽朗笑聲再聽來,卻是多了幾分別的味道:“那也比不得茶老你們家生意,都說衣食住行衣食住行,衣為先,食在後。且不說您天孫坊的金字招牌在三湘之地如何的響亮,哪怕是北地南鄉,也都有您天孫坊的掌櫃在行走。”
這話乍一聽像是在恭維,可現在眼前中央調查科的特務在座——徐菊齋似乎是在隱隱提醒田困知:茶老手眼通天,不好輕易得罪。
至於別的意思,那便是見仁見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