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眼前的煞星可能會有這樣的想法,茶老收回視線,率先清了清嗓子開口斬釘截鐵撇清道:“田官長,我這天孫坊的招牌莫說是放眼長沙城,便是整個湘資沅醴的流域那也是水到生財!不是我自誇,就我這樣的身家,一到赤匪眼裏,那是必定要被打倒、被分家產的!所以我是絕不可能和赤匪有什麼聯係的!”
茶老一番頗有幾分自證意思的話入耳,可田困知卻沒有該有的半點反應,隻是低頭用筷子挑起一片胭脂鵝脯,放到了嘴裏細細品嚐起來。
猜不出田困知的心思,按著以往的規矩推測,一想到身家又得狠狠縮水一番的茶老,再開口時不覺也有些急躁模樣了:“明人不說暗話,雖然天孫坊招牌響亮,可是這些年兵荒馬亂的,生意著實難做!奈何還要養活一家老小,並著手下一大幫的夥計,路上那麼多名頭稅務,明麵生意實在是收入微薄,所以陰私夾帶也難免……有那麼個一兩回。”
說著說著,茶老竟搖頭歎道:“就拿上月來說,冒險給國府衙門送了幾船朵子(注1),這路上本就七大王八大爺的,原本打通了的關竅又給生生閉了幾個,雖說是貨走過來了,可還是傷了我幾個船夫兩個夥計。這裏外一算啊,不但沒賺,還倒貼出去不少!”
這言下之意自然就是——我都冒險給國府送物資,連手下的人都傷了,這隊站的明明白白的,總歸不能說我是赤匪了吧?
田困知還沒有什麼反應,坐在一旁的錢廷益卻一拍桌子恍然大悟道:“前些天我還奇怪為什麼大熱天的,茶老你這鬼精似的家夥,怎麼就走上棉花了?還專朝著槍聲炮響的地方去!你那趨吉避凶的性子可不會自陷險路,沒曾想竟是為國府衙門辦事!”
衝著茶老一抱拳,錢廷益由衷讚道:“得虧是手眼通天的茶老您,換了其它人,隻怕連洞庭湖水都見不著就得船毀人亡,血本無歸了。”
縱然是給廷益先生如此誇讚,茶老的臉上卻未有太多得色,反而是增了幾分謙遜:“雖說生意是將本求利,但說到底,終歸求的是世道人心。有國府在,那就像是一大家子裏有大家長在後坐鎮,我們這些商人才敢安心做生意,所以哪還管這朵子生意虧還是賺,就當……是給兒孫積福了。”
沉默半晌的徐菊齋也禁不住輕輕鼓掌,身為主人的他對著茶老比出大拇指讚道:“茶老高義!就衝您這心胸,就該國府衙門敲鑼打鼓的給您送一塊‘為國分憂’的匾呐!介時往家中正堂上一掛,誰還敢說你茶老隻管低頭賺錢不敢抬頭看天?我徐菊齋第一個不放過他!”
這時一直未發話的田困知,也微笑著看向茶老點了點頭,然後開口溫言勸道:“時逢亂世,糧食、布匹、藥材,這幾樣關鍵物事誰也離不開。今晚在座的三位,可以說是手裏捏著大半個長沙城的命脈。按說你們這樣的人,本就該與赤匪扯不上什麼關係,所以三位也不用太過緊張,我就是例行問話。”
“待到這煩人的正事結束,說不得我還能與諸位合作一些生意。”
這句話說出來,在座的三人一直緊懸著的心終算是稍有放鬆——都是生意場上的人,這些年與國府的人接觸也不算少。
像田困知這樣所謂欽差大臣“義正言辭”的嘴臉,他們也見得多了——明著是有公事在身,但實際上不過是扯起虎皮,根子裏還是為了給自己撈些好處,與長沙城裏那些不上衙的官差們、江河湖海做沒本生意的好漢無甚區別,基本就是一路貨色。
硬要分出區別來,無非是披著的皮色各異,扯起來的旗幟不同罷了。
雖是心中對田困知終於露出的真實嘴臉鄙夷不已,但三人麵上卻未表現出分毫不怠不說,那笑容還愈發歡喜了幾分。對於田困知這樣身份的人,他們不怕不提要求,隻要一開口,大家就等於是到了條船上,到時吃糠喝稀,還是分金吃肉,那便是綁到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