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田困知問題,茶老愣了一下正要開口,卻不想站在田困知身後的戴勉行從鼻子裏擠出一聲嗤笑。這突兀響起得笑聲,驚得他又剛忙閉上了嘴,稍猶豫了一下才開口為自己辯白道:“也不是沒有,隻是這事說起來有些丟人,再加上事也不大,所以也就沒向兩位官長坦誠。”
見這茶老身上綻開的“口子”越來越多,田困知神色不動,笑著示意道:“願聞其詳。”
茶老禁不住吞了口唾沫,給田困知和站在他身後的戴勉行,不約而同居高臨下地逼視著,雖然兩人臉上都在笑,但那笑卻同剛才輕描淡寫決定了花廳外護院們生死時的別無二致。此時形勢比人強,他心裏也明鏡似的——人命在這兩人眼裏,真的連路邊草芥都不如!
無意識打了個哆嗦,茶老當下也不敢再遮遮掩掩、虛虛實實,回憶片刻便開口答道:“在知道我有船要去武漢城時,有人不知從哪得了消息,上門重金托我夾帶一箱宮裏流出來的古董。雖說是一箱古董,可跟船的夥計也算是有些許眼色,開箱驗貨時瞅著煙火氣略重,不大像是能敬奉宮裏把玩的物件,也就悄悄跟我提了一嘴。隻是……行有行規,我們就是運貨的,貨主不說,也不能隨便過問。”
話到此處,茶老滿臉悔恨連連搖頭:“雖說回頭細想,著實有些蹊蹺,可如今這世道……多一事,總歸不如少一事的好……”
仿佛是沒看到茶老那張夾雜著些許哀求神色的苦瓜臉,田困知挑了挑眉,低吟了一遍茶老提到的這兩個詞:“有人?夥計?”
之後他又抬頭問道:“人在哪?那夥計又在哪?”
眼見田困知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知道這茬不可能輕易混過去,茶老壓住心中驚慌情緒搖頭苦笑道:“不是不想回答官長的問題,可……行船走貨的規矩,不問貨主名稱,這個……您就是把我拖出去,不知道也就真是不知道了。”
一旁的徐菊齋這時也見機開口幫腔勸道:“田官長,但凡是走貨的行當確實是都有這樣的規矩。就比如我家糧行平日裏行船走貨,也偶爾會做一些順腳的帶貨生意,隻要錢銀給足,我們是不會去過問貨主姓甚名誰的。”
錢廷益也連忙跟著點頭:“確是如此。”
這幫腔的兩人心裏也是苦,不是他們非要頂著田困知和戴勉行的威壓幫茶老,實在是現在三人給逼成了一條繩上同進退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啊。
靠回椅背,田困知雙手十字交叉放在小腹,兩根食指卻是在一下一下輕輕地碰著,似乎是在思考三人的話可信度有多高。
過了不少功夫,他才在對三人開口問道:“那個夥計呢?”
“前些日子剛叫他去了蘇州收貨,現下不在長沙城裏。”
又是一聲嗤笑,站在田困知身後的戴勉行睨著茶老哼道:“小生意靠守,大生意靠走。茶老的路子果然廣,如今這慌亂世道,還能大老遠跑去蘇州收貨。不過……和國府衙門的生意,整整兩船棉花,茶老竟然不屑親自過問,隻單單扔給小小一個夥計便把生意做了。”
“要說茶老生意繁忙也就罷了,可你還敢拿歹棉充數?那兩船棉花,除了最上頭是棉軟的長絨大白棉,下麵便是泡水、受潮、長了毛的陳棉,再往下翻就是摻混的短絨棉了。”
嘴角掛著與田困知一個模子的笑容,戴勉行居高臨下盯著茶老緩緩說道:“這樣做,也不怕……”
做的那些上不得台麵的事被一下擺到太陽底下曬了個通透,縱然是麵厚心黑的茶老也不免在臉上掛上了些許尷尬神色,心裏那懼怕情緒就跟水塘子裏冒上來的泡泡似的停不下來:“實在是時間逼得太緊了,一下哪湊得出那麼多,又怕東西太差惹得衙門不快,隻能出此下策,先保個表麵光,大家麵上能混過去便可!下回不敢了,下回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