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也和販夫走卒們坐在一起,喝著一樣的燒酒,嚼著一樣的豆幹。
雖然他也伏在矮小殘舊的木桌上,旁若無人地爛睡如泥。
他依然是與眾不同的。
連老店主也覺察到了。
有一次他私下問我,這位公子到底有什麼傷心事?竟然要跑到這裏來糟踐自己。
傷心事?
我眼前不知為何忽然浮出了回風的影子。
我總是隱隱覺得,事情一定跟回風有關。
可我不願問。
不,是不願再問。
重逢的第一天我就問過了。
他卻沒有回答。
不,是隻以黯然作答……
對老店主的疑問,我也隻能黯然地沉默了。
但無論如何,回風已經不在他身邊了。
而且看樣子,至少暫時不會回到他身邊了。
這多少能讓我欣慰些。
雖然是偷偷的,略帶慚愧的,五味雜陳的欣慰,但也聊勝於無。
可弟弟又會有什麼傷心事呢?
他和嚴仲子不是已經達成和解了嗎?
他不是早已心如止水,無波無瀾了嗎?
曾經與我那麼接近的弟弟,如今卻陌生得有如路人。
連母親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母親隻是反複叮囑他,無論如何,你必須為姐姐操辦一門可靠的親事,再將為娘奉養送終,然後才能愛做什麼做什麼去?明白嗎?這是你身為一個人,一個男人,應有的擔當。
弟弟每次都認真地答應。
我總是紅著臉默然站在一旁。
又惶恐,又感傷。
母親的身體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自從那莫名其妙的壽宴之後,她便一直寢食難安,日夜煎熬。
弟弟也在煎熬。
我看得出他很矛盾。
卻完全不知道他在矛盾什麼。
嚴仲子不在的時候,他就變得很沉默。
嚴仲子在的時候,他們聊的卻又完全是一些不相幹的話題。
比如鞋子的款式,皮革的製法,西域新傳來的各種工具。
而兩個人的醉話,又完全是語無倫次。
我終於按捺不住了。
弟弟正和嚴仲子一起評論一款衛國新近流行的鞋子。
我推開門,冷冷地說,嚴公子,家母有事相請。
他們一起站了起來。
我又說,家母隻請嚴公子。
弟弟疑惑地看了看我,又慢慢坐了回去。
嚴仲子整了整衣襟,才跟在我身後走出來。
我帶他走進我房中,請他坐下,又關上了房門。
他平靜地望著我,沒有說話。
我卻被這平靜逼住了。
真可恨,仿佛一切他已經了然。
卻依然什麼也不說。
不管了。
總不能就這麼一直下去。
我咬了咬牙,今天我總要問出些眉目來。
嚴仲子卻忽然開口了。
聶姑娘,在下並不是刻意要隱瞞。
我看著他,等著他的下文。
是令弟不願讓你們替他擔心。
擔心?擔心什麼?為什麼?我驚疑地看著他。
但此事……其實又全因在下而起……
你是要我弟弟替你去尋仇嗎?我顫抖著問。
不!
嚴仲子站了起來,大聲道,在下絕沒有這個意思!
那到底是什麼事情?跟我弟弟有什麼關係?
我一句緊似一句地追問。
其實,原本跟令弟並沒有關係。
而是跟聶姑娘你有關係。
嚴仲子沉默了半晌,終於低聲地,溫柔地,輕輕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