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為難什麼?
嚴仲子也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弟弟。
弟弟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轉身對母親道,我看這事,也該問問姐姐自己的意思。
母親不悅地道,婚姻之事,乃是終身大事,自然該聽從父母之命,為什麼要問她的意思?
弟弟沉默了片刻方道,敢問母親,是姐姐的終身,還是您的終身?
母親不語了。
弟弟又道,因我之過,令家人背井離鄉,流離失所,吃盡了苦頭不說,也耽擱了姐姐的佳期,我心中的愧疚,一生也難以償還……母親,人生在世,歡樂能有幾何?能遂心所願的事情又有幾何?我這一生已是如此了,請您讓姐姐自己選擇她心中所願吧。
弟弟說罷,竟在母親麵前跪了下來。
嚴仲子也隨之跪了下來。
母親依然不語。
始終不語。
最後,嚴仲子隻得在弟弟的陪伴下怏怏地離開了。
是夜我一直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母親房中也不時傳來咳嗽的聲音。
弟弟競夜未歸。
我心中滿是愧意。
當年的事情撇開不提,如今這門親事,我心中其實也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可我沒有辦法。
真的沒有辦法。
隻要一想起他的樣子,他的話語,他溫暖而寬厚的手掌……
我甚至已經不願再用名字來稱呼他。
我自私地、熱切地渴望他能成為我的他。
我一個人的他。
永遠的他。
我隻要他。
但愧疚也依然苦苦煎熬著我。
我將頭深深埋進被子裏,希望能逃開這一切。
哪怕隻有片刻也好。
我將自己悶到近乎窒息,才伸頭出來透了口氣。
房裏不知何時亮起了微弱的燈光。
母親不知何時竟已坐在我床前。
我嚇了一跳。
然後趕忙訥訥地坐起身來,想想又回手拿了件衣裳,起身給母親披在肩頭。
母親注視著我,良久,忽然歎了口氣。
女兒,為娘是私心裏實在舍不得你啊……
她的聲音微有些哽咽。
我也幾乎落下淚來。
娘卻是偏愛小無一些,但你也是娘掌中的寶,心頭的肉,娘一生受的苦,言語也難詳,若不是為了你姊弟,早就無心再苟活世上了。
母親緩緩地道,聲音又漸次平靜了下來。
我忽然想起,起初母親不習慣弟弟的新名字,總順口叫他政兒,後來怕從此走漏口風,硬生生逼著自己改了過來。
我親見她做針線時順口說了聲政兒如何如何,便立刻用針狠狠刺向指尖,以懲戒自己。
我心中老大不忍,勸她不必如此認真。
母親卻道,待你將來做了母親,才知道為娘的心。
是的,也許有一天,我也做了母親,才真能體會到她心中此刻的為難與憂慮。
但要我因此而放棄他,我還是做不到。
至少此刻做不到。
此刻我隻是一個為情所困的女子,自顧不暇,罔顧其他。
可我什麼也不敢說。
也不願說。
更不能說。
但我已決定,如果母親真的不答應,我也不會強求,心底所有的怨懟,隻是我一個人的事情。
我不能違抗母親的意誌。
不能傷她的心。
但也絕不會主動順承她的意思。
是的,要我自己放棄,萬萬不能,無論如何也不能。
我也隻能這樣了。
母親也靜默著,不知在想什麼。
她忽然笑了。
並且笑著說,其實當年我要嫁給你們父親的時候,家中也極之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