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愕然地望著母親。
從小我們便知道,父親是家中最嚴重的禁忌,母親極少提起,我們也絕不能問。
其實問起的話,母親也不會責罰我們。
她什麼也不會說。
隻會傷心欲絕地哭個昏天黑地。
很小的時候,這樣的情景足以把我和弟弟嚇得半死。
長大後回想起來,心底也還會很難過。
那樣的哭法,足以痛斷肝腸。
那時的痛楚,也就不難想象。
所以這樣微笑著輕快地提起父親,是從來沒有,也不可能有的事情。
母親卻已深深沉浸在對往事的回味中,目光凝注在虛無的前方,臉上帶著恍惚的表情。
那時候,你們的父親也是個溫和俊美的年輕人,任哪個女子見了也難不心動。
但他身世詭秘,更無一技之長,雖然薄有些資產,可也來路不明,任哪家家長也不會把女兒許配給他。
偏偏我就中了邪似的,尋死覓活,百般折騰,最後父母也無奈了,隻得由我去了。
中間所吃的苦楚,真是不提也罷。
但後來的日子,倒也並沒有家人擔憂的磨難或煎熬,除了你們父親過身太早,別的真沒有什麼可抱怨的了,世人也許不這麼看,我卻從來沒有後悔過。
母親轉回頭看著我,溫和地道,所以我想了半夜,忽然想通了,嚴公子又有什麼不好呢?多少知名知姓,身家可靠,對你看來也是真心實意,而你雖然嘴上什麼也沒說,但女兒的心思,為娘的又怎會不知道?咱們平凡人家,一生一世也就是這樣了,稱心遂意的時候能有幾何?我少年時一切都看得開,老來卻又糊塗了……
我隻覺兩頰發燒,不由低下了頭去。
鼻端卻又有些酸楚,幾乎要落下淚來。
母親說得對。
其實也是我心底裏真正的想法。
象我這樣的女子,對此生此世還能有什麼指望呢?嫁得好,或者嫁得不好,生兒子,或者生女兒,日子窮,或者日子富裕……其實沒有根本的區別,看看左鄰右舍的女子,不過如此了,快樂嗎?不快樂嗎?
她們多半會用懷疑的眼光看著你,心裏卻暗忖:快樂是什麼?
但我知道,和嚴仲子在一起的時候,我是快樂的。
那種快樂,值得拿我所有的一切去交換。
就算隻有一天,不,一刻,也是值得的。
我非常肯定地知道。
就像母親當年一樣。
是的,其實快樂沒有長久的或短暫的分別。
快樂就是快樂。
曾經擁有過,就再也沒有人能剝奪。
即使母親的今日就是我的明日,我也不會後悔。
為什麼要後悔?
不,不是因為她至少擁有一雙兒女。
而是因為她曾經擁有過自己最想要的生活。
我抬起頭來望著母親。
她也望著我。
我們的心從未如此貼近過。
親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卻又遇上了新的問題。
按照禮儀,男方家長必須親自向女方家長致送聘書、聘禮,並主持一切大小事宜的辦理。
但嚴仲子說,此事如稟報家中,勢必將受到阻撓,反而容易壞事,不如他全權代表家人操辦一切,然後待我生下兒女後,再隨他一同回去拜見父母,屆時父母也就無可如何了。
然後又補充道,他可以動用的錢財不成問題,絕對將此事操辦得風光體麵,也會將我們一家人的生活照顧得妥帖周到,除了男方家長缺席,一切都依禮而行。
母親聽完,便看著弟弟。
弟弟也呆住了。
我依然隻能站在簾後。
但心也懸了起來。
這不就是說,我其實不過是他的外室。
就算有子女,嚴家也許隻承認子女的身份,一樣可以棄我於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