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地籲了口氣,無論如何,今日在她的麵前總算是沒有失禮。當她的麵紗輕輕揭下的瞬間,他的呼吸亦為之屏住,但隨後卻強令自己低下頭去,不為別的,隻是不敢多看,怕自己會在她麵前失狀。他不想在她眼中成了輕浮失禮之人。
說來奇怪,當真見著她的廬山真麵目時,連自己的母親都轉不開眼,而他的心中既意外也不意外:也許是因為他心中便覺得那麵紗的容貌便應該是這樣美麗。但饒是如此,那一刻他還是神為之奪,隻因為她有一分特別吸引人的神韻,與眾不同的神韻,他說不清是什麼……
想到七弟的莽撞與九妹的歡喜,六郎忍不住一笑:九妹這下可如了願了。收拾起種種思緒,他準備解衣就寢時,突然摸到自己的袖中有一樣軟軟的物事。
抽出一看,他不由怔住:這是一條淺碧色的絹帕,材質與墨蘭在遇仙正店外交與他用作“鬆韻齋”信物的那一條十分相似。不同的是,這一方絹帕上繡的是出水芙蓉,淺碧的底色,深綠的荷葉,亭亭玉立的或綻放或含苞的粉色荷花,更有飛舞其間的蜻蜓,帕子的右上角繡著“荷露清風”四個飛白體小字。縱是六郎向來不諳閨中女子的繡活好壞,也不禁讚歎這條帕子繡工精湛,不說荷花荷葉栩栩如生,那蜻蜓更是須發可見,更兼配色極妙,竟是一幅令人賞心悅目的畫作一般。
這樣一條閨中之物怎麼到了自己的袖中?觸手處仿佛這帕子尚有潮氣,六郎突然憶起:自己在大相國寺的觀音院中救起那瑤兒姑娘時,她的麵上蒙有濕帕子,手中另握有一條濕帕子。當時濃煙滾滾,自己隨手拿過她手中的濕帕子蒙在自己麵上便抱起她向外衝去,後來…….後來定是混亂中自己隨手將帕子塞在袖中,之後那一番驚喜交集,哪裏還記得這小物事?那麼這絹帕的主人會是…….
六郎連忙將帕子湊近燈燭,然而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看過,仍是未找到那個小小的“瑤”字。他雖然微覺失望,但是,這一樣的上好材質,精妙的繡工,與之前遇仙店所見當是同出一轍!他慢慢地將帕子湊近鼻子,閉上雙眼,竟似嗅到一縷幽幽的清香,就象,就象下山的途中,他偷偷地自她的發間簪子上聞到的一樣,這是她身上的味道呢。
他緊緊握著手中的帕子,縱然是夜深人靜,縱然室內並無他人,仍覺麵上發熱,仿佛都能聽到自己怦怦的心跳聲。
這是她的東西,明日托九妹還給她吧。然而猶猶豫豫地正要將帕子塞進懷中時,六郎又後悔了:這帕上又沒繡她的芳名,而且那般危急之時,哪裏能記得帕子遺失在哪裏,興許她早忘了…….就當,就當是救她一命的謝禮好了。
六郎霍地立起,走至床邊,將絹帕小心折好放至枕下。然而想想終是不放心,六郎還是打開衣箱,將衣物清出,正要將這絹帕放入最下麵時,一眼看到一樣大紅色的東西,就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一般,令他登時如遭雷擊,呆若木雞。
楞了半天,六郎還是將那大紅色的東西取出,不過是薄薄的一張紙劄,於他竟如千鈞般重。他微顫著手將那大紅的紙劄打開,這是一張婚書,更準確地說是一張女方的“答婚書”。他的眼睛木然地掠過上麵的字:“楊王兩家……一世結秦晉之好,如鼓瑟琴…….兄之第六子景,英武不凡……某之長女王氏蘭英,德行粗備…….納幣…….他日舉案齊眉……..”
燭光閃耀,六郎怔怔地坐在桌前,呆呆地看著麵前並排放著的兩樣東西:一方絹帕,一張婚書。
淺淺碧色的絹帕閃爍著柔和的光澤,清新明麗,如一汪春水般蕩漾著,蕩漾著……;
而大紅色的婚書卻似一團跳動的火焰,炙熱地存在著,紅得如滴血般的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