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3 / 3)

可對孫醫令而言,真正困難的部分,現下才要開始。

因為他必須將二皇子的病況如實稟報給始終沉著臉守在愛子身畔的帝王。

想到剛才把到的脈象和觀察到的諸般徵狀,孫元清心尖微顫,卻仍隻得鼓起勇氣將寫下的脈案和藥方一併交予曹允,並在後者將之轉呈聖人的同時先一步躬身出言請罪:

「微臣無能……雖以師門秘傳的金針之法相救,也僅能替二殿下逼出仍未深入髒腑的毒性而已。此毒極為霸道,二殿下雖一時性命無憂,卻壞了底子,今後怕是……」

「……怕是什麼?」

「……怕是年壽不永,且得一生纏綿病榻了。」

縱然知道這話眼前的君王絕不愛聽,可孫元清的性格卻讓他無法在這事上弄虛作偽,故猶疑半晌仍是狠一咬牙,照實將自己的判斷和盤托了出。

而這番坦言換來的,是聽著的蕭琰瞬間蒼白如紙的麵龐,和一雙深眸間再也無法掩飾的震驚和痛苦。

──蕭琰如何能不痛苦?

宸兒是他的嫡長子、他寄予重望的愛兒,自幼通透靈慧、敏而好學,雖才開蒙沒多久,卻已顯出了明炳機先、洞若觀火之才。大昭承位自來講求立嫡立長,宸兒既是中宮嫡子,又生得恰逢其時,雖無太子之名,於蕭琰心中卻已與太子無異,不過是因宸兒年幼、又還想拿這儲位釣著某些人才暫擱了立儲之事,不想事情卻於今日生了變。

半天之前,他還滿心惦念著要親手將次子調教成大昭立朝以來最出色的太子,讓一度傾頹的大昭在宸兒手上重迎盛景;卻不想僅僅半天之後,便迎來了愛兒「年壽不永」,甚至恐將「一生纏綿病榻」的判語……如此噩耗,卻教身為人父的蕭琰如何能夠接受?

可望著榻上幼子蒼白的小臉、和那雙因難受而微微蹙著的秀眉,回想起宸兒先前毒發時渾身抽搐不住嘔血的模樣,便是帝王再怎麼自欺欺人,也很難說服自己在經過那樣霸道的毒質摧殘後,愛子幼小的身軀仍能安然無恙。

所以縱然難以接受,蕭琰卻仍是在神色僵冷地沉默了好半刻後雙唇復啟,像是接受卻又猶帶一絲不甘地問:

「可有解決之法?」

「此非微臣力所能及。」

孫元清苦笑著搖了搖頭,雖未徹底否定,卻也同樣不抱期望……「況且,此毒已深入二殿下髒腑,一日不得解,那毒性便會持續作用、將二殿下的身子骨破壞得更加厲害……若壞了根本,就是用再好的方子、再名貴的藥物都隻是治標不治本。故當務之急仍需得析出藥性找出解藥,方能阻止二殿下的情況繼續惡化。」

「……如此,此事便由你主持,著精研毒性藥理的太醫共同參詳會診;必要時也可征請民間人士協助。」

孫元清是名正言順的太醫令,又年高德劭、醫術卓絕,就是專門不完全對路,由他牽頭仍是蕭琰心中最適當的選擇。

被委以重任的孫醫令當然也明白這點:「微臣遵旨。」

「好了,退下吧。」

「微臣告退。」

知道眼前這一關姑且是順利過去了,孫元清暗暗鬆了口氣,一禮之後當即躬身退步、帶著藥箱離開了紫宸殿。

見孫元清離開,主子卻隻是癡了似的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榻上昏迷的小主子,並未有進一步的旨意示下,一向頗能把握帝王心意的曹允當即知機告退,以抓藥為由將殿中餘下的兩名宮人一併帶了出去,隻將這大昭最為尊貴的父子倆單獨留在了偏殿之中。

──而也直到此刻,聽得幾人的足音漸隱,再無需顧慮帝王威儀的蕭琰才終於撤下了臉上喜怒不形於色的麵具,對著眼前身陷病痛之中的愛兒難以自禁地紅了眼眶。

他微微顫抖著抬起了掌,指尖欲觸未觸地輕滑過孩童軟嫩卻蒼白的麵頰,腦海中伴隨著浮現的,卻是宸兒昏迷前邊嘔血邊執拗地讓他不要難過的景象。

蕭琰素知愛兒早慧;可宸兒早慧歸早慧,卻畢竟是打小就被他放在手掌心上寵著護著的,就是聰明過人又偶有驚人之語,本質卻仍是個會調皮、會撒嬌的六歲幼童……所以蕭琰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愛兒毒發時明明那樣難受、那樣痛苦,最直接的反應卻不是朝他哭叫喊疼,而是彷彿預感到了什麼一般、一心一意地要他不要難過。

這樣的宸兒,不僅懂事得讓人心驚,更懂事得讓人心疼。

可身為人父的他,便明知宸兒中毒之事十有八九是出自何人手筆,也無法不管不顧地出手懲治報復。

因為他不僅是宸兒的父親,更是這大昭的一國之君……而如今的大昭,尚承受不起處置那些人所可能引發的動盪。

──無論蕭琰心中如何悔恨,目下唯一能做的,也隻有盡可能守在愛子身邊而已。

於心底重複了十幾遍的「徐徐圖之」後,帝王才勉強止住了胸口翻騰洶湧的不甘和殺意,除了鞋襪側身上榻、滿懷憐愛不捨地將愛兒幼小的身子輕輕摟入了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