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3)

第三章

「父皇……宸兒好想您……」

伴隨著唇間稚嫩清脆的童音流瀉,蕭宸順著父皇將他抱入懷中的勢子伸出兩隻小短臂回擁住男人寬廣的背脊,小腦袋更是撒嬌地蹭了蹭男人微微帶著青荏的下顎,親近孺慕之情溢於言表。

按說他死前雖未及冠,卻也老早過了鎮日膩在父皇身邊撒嬌賣俏的年紀;就是上輩子這個年紀的時候,還是個真小孩的他滿腦子想著的也是長大獨立,而不是牛皮糖似的一心隻想粘著父皇……可也不知是否前生死後、作為魂靈飄蕩在父皇身邊的那一千多個日子留下的陰影太深,讓如今的蕭宸分外眷戀這種肢體相觸、能清晰感受到父皇氣息、溫暖與力道的感覺,讓他每每在父皇身邊待著,總忍不住要腆著臉撒嬌求抱。

──當然,更多時候,先一步「出手」的還是身為人父的蕭琰。

就如現下。

把握著力度將愛兒纖細柔軟的小身子緊擁入懷,帝王一邊享受著次子的親近一邊抬手輕撫了撫孩童滑膩軟嫩的麵頰……薄薄的粉色隨著他稍帶點力道的觸碰在蕭宸過於蒼白的小臉上漾開,饒是被碰著的愛兒不僅不覺抗拒、反倒還十分享受地瞇起了眼,蕭琰卻仍因眼前的一幕而心頭一陣揪疼。

按說這個年紀的小孩子正是血氣旺盛的時候,不論好動與否,小臉蛋兒也往往都是紅通通粉撲撲的,卻哪像如今的宸兒這般,瞧來總是白得嚇人,還得搓搓臉才能激出幾分血色?即使蕭琰從不是那等沉湎過去舉步不前的類型,每每望著愛兒,卻仍不禁要想起那個改變一切的午後、那些怵目驚心的血色……和宸兒即使痛極也依舊滿心掛念著自己,一勁兒要他不要難過的模樣。

而越想,便越是愧疚、越是悔恨,也……越是不捨。

也正因著如此,麵對自打那件事後就變得異常粘人的愛兒,蕭琰不僅不曾加以斥責或阻止,反倒還縱容到了近乎放任的地步。什麼「帝王威儀」、「抱孫不抱子」的顧忌全被他拋到了腦後,隻想著宸兒對他沒有埋怨怪責便已是萬幸,自然能多疼一點是一點。

除此之外,帝王如此想法,也是有著不少補償心思在裏麵的。

畢竟,有孫醫令的那番斷語,不論蕭琰對蕭宸如何寵愛、如何看重,都很難繼續將這個孩子當成儲君的人選。

他雖是為了政治上的聯盟才會娶樓氏為妻、立其為後,對這位故去的元配也隻有敬沒有愛,可對於自小在身邊養大的宸兒,卻真真是掏心掏肺地疼的……也正因為疼極愛極,為君八載、深知家國之重的他怎麼也沒可能不管不顧地堅持立宸兒為儲。要真那麼做,他便不是在寵他愛他、而是在害他了。

他的疏忽,不僅讓今年才六歲的宸兒失去了原有的健康,更因此……失去了本能無限廣闊的將來。

而現下的他,卻連痛痛快快地為宸兒報仇雪恨都無法,甚至連事情的後續都沒敢在宸兒麵前提及……這種愧對之意與本就存著的憐惜與疼愛相加,結果便成了對愛兒日益加深的縱寵。

蕭琰這些日子來諸般心事太深,幽沉的鳳眸間種種情緒交雜閃現,竟是人抱著抱著便不由陷入了思緒當中。

蕭宸並非真正的六歲小兒,雖不知何事讓父皇掛心若此,卻也不會因此吵鬧著讓父皇收回思緒搭理自己──比起那一千多個隻能眼睜睜地在旁看著、卻什麼也無法幹涉、什麼也無法改變,連父皇的懷抱和溫暖都隻能從記憶裏尋求的日子,能這樣被父皇摟在懷裏、清晰感受父皇的氣息和溫暖便已足夠讓人慶幸。所以他隻是眨了眨眼,便順著眼下的姿勢打量起了眼前正對著他發呆的父皇。

前生,他雖然是父皇最為寵愛親近的皇子,可除了童年被養在父皇身邊的那段日子,平素與父皇相處的時間卻十分有限。尤其隨著年歲漸長,他便未如大哥那般封王出宮,卻也沒可能繼續留在紫宸殿裏與父皇同吃同住。雖然父皇賜住的殿宇稱得上是整個內廷與紫宸殿距離最近的,他每天能見著父皇的時間,也不見得比已經臨朝辦事的兄弟們多上多少。

所以記憶裏、父皇最深刻而鮮明的印象,還是他死後以魂靈之姿隨伴在父皇身邊時留下的。

那時的父皇,雖形容俊偉依然,眉眼間卻已帶上了濃濃抑鬱與滄桑,再襯上那滿頭白髮,即便不怒自威的帝王氣勢隻有更甚,卻仍讓瞧著的蕭宸不免生出幾分英雄遲暮的哀歎與酸澀。

不似現下。

現下未及而立的父皇雖已脫去了屬於少年的青澀和稚嫩,也因在位八載而生出了那種居移氣、養移體的帝王威儀,週身透著的卻仍是屬於青年人的銳意風發、意氣昂揚,而非經過歲月砥礪淬煉的沉著和內斂……而這樣年輕的父皇,給蕭宸的感覺無疑是相當新鮮的。

尤其仔細想想,他雖死於十八歲那年,卻在之後又以魂靈之姿在父皇身邊飄了三四年之久,兩者相加,這歲數也該有二十一、二歲了;較之如今才二十七歲的父皇,竟也相差彷彿了。

但蕭宸卻未因此便對自己像個孩子般撒嬌賣俏的行為感到羞恥。

在他想來,父皇便是父皇,不論年輕與否,他的信任、倚賴都不會因此而有半分削減。若要說這種「相差彷彿」的體認對他有什麼較為顯著的影響,也就隻是讓蕭宸平添了幾分感慨和喜悅而已。

感慨,在於兒時記憶裏高大威武、頂天立地的父皇,竟也有著這樣……明顯像個年輕人的時候;喜悅,卻是因為這樣的體認、頭一遭讓他有了種「父皇並非遙不可及」的感覺。

重生之前,他滿心憾恨之外,腦海裏最深的執念,就是再不想成為父皇的負累。但他前生經歷如此,就算已經有了治好身體的辦法,和能否不成為父皇的負擔、甚至讓父皇引為臂助卻仍是兩回事。

他畢竟不是真正的六歲孩童,沒有那種想做什麼就覺得自己一定能做到的盲目自信。前生的經歷讓他很清楚這世上的事,並非隻要努力就能有所收穫那樣簡單;所以深知父皇日後將締造出多少不世功業的他,即便心中執念極深,對自己能否做到這一點,卻仍沒什麼自信。

可這一刻,意識到父皇也曾年輕過後,便是他對父皇的孺慕崇敬仍一如既往,蕭宸心中卻仍不由生出了少許底氣──既是已經決定的事,畏首畏尾又有什麼意思呢?他雖不敢與父皇相比,但趁小努力逐步積累,想來還是能夠有所幫助的。

想到這裏,他心緒一時有些激盪,忍不住緊了緊回抱著──其實說是攀著或許更加貼切──父皇的小短臂,在父皇懷裏蹭了蹭腦袋。

而這麼番動靜,也不可免地將原先陷入思緒當中的蕭琰喚回了神。

不曉得次子已在他沉思的當兒同樣轉過了那麼多念頭,看著懷中可勁兒地同自己撒嬌的愛子,蕭琰隻覺一顆心暖得都要化了開,忍不住低頭輕吻了吻愛子前額,而後方啟唇問:

「抱歉,讓宸兒久候了……今兒個還好嗎?可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他雖早在入殿之前就已聽芙蕖回報過宸兒今日的起居作息和諸般動靜,但此刻看著愛子惹人憐愛的模樣,卻仍忍不住要親口確認一番。

蕭宸雖然不想讓父皇擔心,卻也清楚一味否定帶來的隻會是反效果。所以略帶幾分羞意地回親了下父皇冒著少許青荏的麵頰後,他才張開那雙同樣欠了血色的雙唇,誠實地答道:

「想睡……也有點疼……不過已經好多了,父皇不要擔心。」

「那宸兒要好好的,不舒服就要說,千萬別勉強自己,知道麼?」

「嗯……宸兒明白。」

「這就好。」

見愛子頗為鄭重地點了點頭,故作嚴肅的模樣說不出的可愛,蕭琰微微失笑,原先輕撫著孩童麵龐的掌轉而摸了摸對方的腦袋,心底的憐愛歡悅之情一時濃得無以復加,索性便將此前用過膳便回禦書房繼續辦公的計劃改了改,邊抱著剛睡醒的愛子到外間用膳、邊同一旁侍立著的曹允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