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2 / 3)

孟瀚此人,實在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最好寫照;那名北雁間人──蕭宸暫時如此假定──將事情扔給孟瀚處理、自個兒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明麵上看著瀟灑,實際上卻是給自個兒的行動平添了不少不確定性和不必要的風險。尤其他路線圖已經到手,若求穩妥,直接將兩人滅口藏屍豈不更妙?屆時,無辜受累的自個兒也好、暗中搗鬼的陸氏一方也罷,雙方連要釐清那兩人是生是死都得費上不少功夫;更遑論掌握具體的事態、確定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也就是說,若那人真意在糧草,就該像這般千方百計地設法拖延己方發現的時間;而不是殺了人就撒手不管,將一攤爛攤子直接甩給孟瀚收拾……從此人前腳離開、孟瀚後腳便將事情捅給姚景遷,最後直接報到了蕭宸處來看,這北雁間人的作為哪裏是捂蓋子?分明是存心想將事情掀出來鬧大的。

想到這裏,蕭宸恍然意識到了什麼。

「難道……那人的本意原就不在糧草,而在設法將朝廷的水攪混?」

「十有八九吧。」

蕭琰對此早有猜測,聞言也不如何訝異,隻抬手輕擰了擰愛兒因懊惱而微微鼓起的麵頰,道:

「也不是說劫糧之事就不重要了;可比起按部就班地將事情捂得死死地、一門心思埋頭在劫了也不見得能給征北軍帶來多大影響的輜重上,還不如順勢將你同陸氏之間的紛爭挑明。如此一來,若陸氏佔了上風,不僅姚景遷位置難保、戶部少不得一陣動盪,單單安在你身上的罪名,都可能讓朕再無心北征。」

「可如今是兒臣佔了上風;他這麼做,豈不就成了竹籃打水一場空?」

「確實──但此人算計之所以落空,最根本的原因,還在於錯估了朕同宸兒之間的信任上。」

「就像陸氏那般?」

「不錯。」

帝王點了點頭:「宸兒莫忘了:這一仗能有如此局麵,四年前那件事可說居功厥偉。作為親手擒住賀蘭玉樓的最大功臣,你在北雁人心中的威脅性怕是不比朕遜色太少。但凡有點遠見的,都會對你生出防備之心。」

「而像陸氏那樣挑撥父皇和兒臣之間的感情,就是對付兒臣的最好方式吧。」

「不過是這些人想當然耳罷了──要說挑撥離間、陰謀算計,沈先生才是個中翹楚。不說其他,那名間人連朕對宸兒的信任程度都沒能摸清便貿然動手,隻是白白暴露了佈置而已。」

「嗯。」

「好了,時候不早,你早點歇息吧。既來了征北軍,往後還有不少事情得忙呢!」

「兒臣明白。」

蕭宸還是第一遭正正經經地上戰場,自然不敢自專自擅、肆意妄為。故得父皇吩咐,少年也未多說什麼便自起身回到了寢間,在曹允侍候下早早梳洗完畢、上榻安歇了。

* * *

盡管之間小有波折,這場戰事的發展,大抵仍不出蕭琰的預期。

康平之亂後,北雁的國勢原就已大不如前,又因賀蘭遠長期臥病在床而陷入了權力內鬥,不僅沒能在接下來的十多年中休養生息、恢復國力,反倒還因彼此爭權進一步加深了部族間的嫌隙與隔閡。好不容易等賀蘭玉樓漁翁得利即了位,正籌謀著興兵大昭、以南朝迷人眼目的繁華豐饒轉移朝中各部的矛盾呢,不想卻又因賀蘭玉樓自個兒的躁進整出了岔子。

堂堂國主被擄,不論理由再怎麼冠冕堂皇,對這個北雁新君才剛豎立起來的威信都是極大的打擊。尤其不論北雁方麵感覺如何丟人,都不可能真就這麼將賀蘭玉樓扔在大昭不管,自然隻能捏著鼻子同沈燮坐下談判,以戰馬、金銀等為代價將賀蘭玉樓「贖」了回來。

賀蘭氏原是北雁諸部中當之無愧的最強者,卻在這二十年間每況愈下、越發衰弱,不光其他部族對賀蘭氏的統治地位生出了異心;就是賀蘭氏內部,也對目前當家作主的賀蘭玉樓一係多有不滿。而蕭琰的征北軍略裏,除了劍指燕京一項是一開始就決定的最終目標外,具體的路線都是以打亂北雁內部現有的勢力劃分為基準、交由各路主將自個兒定奪的。如此幾個月打下來,八月末,當鎮北軍、衛平軍和蕭琰親率的禁軍成功會師燕京之時,歸附北雁治下的小部族已有近三分之一被剿滅或俘虜;為首幾大部族的兵力也都各有損耗,其中又以賀蘭氏為最。在此情況下,當沈燮派出的說客分往各部族遊說,直言大昭無意於北雁疆土、隻是給騷擾煩了想找回場子時,這些部族首領雖有些將信將疑,卻也不免動起了其他心思。

──草原就那麼大,分的人少了,自個兒能佔的地方豈不就多了?族中勇士的犧牲雖讓人遺憾,但若能以此為代價爭取到更廣闊、更豐饒的草場,倒也不是不能讓人接受的結局。

當然,麵對大昭來勢洶洶的數十萬大軍,這些部族即便心有不甘,也不會傻到妄圖螳臂擋車──不說別的,若自家賣命擋了大昭軍隊,隔鄰的其他部族卻是出工不出力,此消彼長下,就算己方沒落到被全族剿滅或俘虜的下場,爭奪草場的時候也會實力大損而陷入劣勢,豈不白白便宜了其他人?

這些部族原就各自為政、各有各的心思和利益,自然很難在這時候擰成一股合力對敵。也因此,當大昭三軍會師、在燕京城外設營駐紮時,燕京城已無人有守城迎敵的心思,滿心惦記著的都是如何向城外的大昭君王展現自個兒的誠意,從而在後續的勢力劃分中得到大昭的支持──個別野心大的,甚至連賀蘭氏的「王族」地位都已開始覬覦;以至於王廷方麵還未正式投降,來自燕京城中的訪客就已絡繹不絕。饒是蕭琰至今不曾接見過任何一人,上等的皮草、女奴、戰馬仍如流水一般被送進了這位帝王所在的中軍大營裏,讓隨伴在父皇身邊的蕭宸心情交雜,既驕傲於今世更勝前生的戰果、又對自個兒曾經的遭遇生出了濃濃感慨。

可無論如何,在一心以成為父皇臂助為目標的蕭宸而言,如今的發展,便已是近乎完滿的結局了。隻待燕京正式開城、賀蘭玉樓遞書投降,這場延續了半年多的仗便能就此告終;他也能和父皇一道班師回朝,恢復往日偶有波瀾卻充實美好的宮廷生活了。

經過雙方遣使交涉,隆興二十年九月一日,北雁朝廷開城請降。曾在大昭境內肆意燒殺擄掠的北雁精兵如今俱都卸甲俯伏,在燕京城外恭迎著這位已是第二度大敗己方的大昭雄主。如此「盛況」,連隨行的征北軍士都不由看得心潮洶湧;更何況是親手締造這一切的蕭琰?盡管作為北雁國都的燕京城從規模和式樣氣度上都遠不如盛京,可當蕭琰同愛子並乘禦駕、在重兵護送下前往禦道盡頭的北雁宮室時,瞬間膨脹到極點的征服欲仍讓帝王興奮得微微漲紅了臉,不由一個側身傾首、大掌扣住少年下顎便是一吻印下。

而此刻同樣興奮的蕭宸雖不曾閃躲、卻也沒像平時那般迎合著主動攀住父皇──考慮到接下來的受降儀式,和自個兒身上這一襲式樣繁複且沒得替換的戎裝,少年雖依舊順從地張開了雙唇、由著父皇舌尖極富侵略性地探入口中翻弄挑劃,卻隻持續了小半刻便伸手推了推身前有些忘我的男人,不讓父皇將這一吻進行到難以收拾的地步。

明白次子的顧慮,蕭琰雖有些不捨,卻還是配合著鬆開了愛兒被他吮得有些發紅的唇,取過布巾輕輕拭去了上頭牽著的細細銀絲。

有重兵開道,從城門到燕京大盛宮,所耗也不過小半個時辰的光景。待到車駕停穩,隨行的曹允在外輕聲提點,蕭宸才整了整衣甲先一步下了禦輦,同兩旁隨駕的將士一道躬身低首、將仍在車駕上的父皇迎了下來。

大盛宮前,以四年未見的賀蘭玉樓打頭,北雁當政的文武百官──大多是賀蘭氏親信或各部族的高層──垂首肅容而立;其間雖不乏早早派人送禮拉攏、欲圖引大昭為倚仗的爭權奪利之徒,此刻卻都一本正經地擺著如喪考妣的悲痛表情,將被迫投降的悲哀與無奈表現得入木三分、傳神不已,讓早知此間真相的蕭宸深覺諷刺,便偶然在其中見著了幾張曾讓他留下「深刻痕跡」的臉孔,目光也是一觸即過,半點不曾因此掀起分毫波瀾。

因蕭琰並沒打算佔下燕京,出於安全考量,受降儀式便直接在大盛宮前進行了。兩名君王隔著人群遙遙相望;直到賀蘭玉樓身側的文官奉上了請降國書,守在蕭琰跟前的眾將士才往兩旁避了開,讓神色鬱鬱的北雁國主得以舉步行至帝王跟前、遞出手中昭示著北雁敗局的降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