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聞言冷笑一聲,道:「你以為當如何?」

熙寧宮中一時間靜謐無聲,唯聞窗外雪壓青鬆窸窣碎響。

左載言定罪,證據確鑿。借編纂《太平淵鑑》的便利,保存了許多本該焚燬的北齊典籍,又親口認了左鈞直諷喻之言均為他所教唆。刑部之判,俱遵照《崇光律令》,滴水不漏,要想翻案亦難。

「兒臣隻是覺得,母皇傲睨天下,自有海納百川的胸襟氣度。」

女帝怫然而怒,「朕若真在意那幾本禁\/書,左載言的手足,豈還在他身上?」

明嚴心中一動,忽想起韋小鍾確同他說過,大理寺二次審錄左載言一案時,曾將案卷呈報母皇。母皇閱後,似是無意問了座下左相一句:「朕曾聞,左載言乃左卿之子?」左相尷尬,躊躇不知如何應對。母皇道:「卿父子仿堯舜耶?」眾臣皆不知其意,獨左相汗流浹背。隨後不久,左家第三子,大理寺丞左載文援引前楚詔令,「八辟者,不加刀鋸」。左載言世家重臣之後,翰林清貴之臣,為議賓之辟,不可斷手缺足,折辱臣節。是以左載言手足得以保留,隻是斷了經絡。

他當時知曉此案終判之決,心中鬱然,未深究母皇那話中深意。倒是左相隨君多年,竟是體得上意。

母皇拐彎抹角,隻怕牽的是《南華經》中盜蹠駁孔丘之典:「堯不慈,舜不孝」。

左載言陷罪,左家巴不得將自己摘得遠遠的。母皇旁敲側擊的一句話,逼得左相出手相救。左載文的那一手,不知左家費了多少腦子才琢磨出來。

要說母皇的這一招,更多的是老謀深算。左載言定刑輕重,她已經留出了餘地,變通之權,交給了左相。

這是在試左相。

量刑過之則為不慈,不足則為不忠。

左相一家絞盡腦汁,最終取了一個中庸之道,左載言還是殘了手足。

既然已經拿出了八辟的舊詔,那左家不會不知詔中還有一句註解:其犯法,則在八議輕重,不在刑書。

以他瞭解的母皇,隻要左家提出這麼一句,將此案奏請母皇做最終裁決,母皇免除左載言之刑,亦未嚐不可能。

然而左家明哲保身,點到即止。

人情涼薄,可見一斑。

母皇之心,也可謂冷硬。

明嚴慢慢道:「兒臣方才置一時之氣,望母皇恕罪。」

女帝淡淡哼了一聲,明嚴又道:「聞說兒臣不在京中時,右相韓奉又表過將韓家三小姐嫁與兒臣為妃之意。」

女帝顏色微緩,道:「朕已經說了,此事待你回京再議。」

明嚴深吸一口氣,道:「兒臣願娶,靖海王之女,沈慈。」

女帝神色微變,良久方道:「朕同你父君,常憂慮你自生下來便眾星捧月、一帆風順,不知情\/事之艱。」

明嚴淡笑道:「母皇有父君,是何其難得。兒臣至今不知何人能令兒臣深愛至此。」

女帝道:「慈兒自幼戀慕你,無論哪一方麵,皆是未來母儀天下絕佳之選。朕與靖海王……你也知曉。你將來難免後宮佳麗眾多,開枝散葉,不可能對慈兒一心相付。朕,不希望委屈了慈兒。」

明嚴道:「兒臣雖對沈慈尚無深情,但並非不喜歡。將來也必視她為唯一的正妻。若是母皇不想讓兒臣娶沈慈,兒臣娶汝陽王的孫女鍾蠻亦可。」

「你!——」

大楚立國,開國功臣有三大姓,綿祚流長。至母皇為公主時,皇室罹難,一姓覆滅,沈、鍾二姓一脈尚存,即今日已經退隱之靖海王、汝陽王。

「能私動金吾前衛捉人的,隻有親軍統領指揮使秦征和金吾前衛指揮使徐曖。秦征是母皇的親信舊部。而徐曖,是韓三小姐的舅父。」

女帝正色,淩厲雙眸深深看進那一雙和她幾乎一模一樣的鳳目之中,忽而放聲笑道:「很好。你能看清楚這些,總算不愧是朕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