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也在想,這朝廷,朕是打掃得幹幹淨淨了再讓你即位呢,還是送給你讓你自己去立威。如今看來,朕無需操那麼多心了。」

明嚴心中一凜。韓奉野心素積,暗中結黨營私,打壓左相。向皇帝攀親,也不過是為了討個護身符罷了。母皇根本就是對一切洞若觀火,卻偏偏不動聲色。不但不動聲色,還順著韓奉之意,給左相下了一個套。

現在還動不了韓奉。即便是以擅動金吾衛之罪論處,也頂多對徐曖加以責罰,韓奉斷臂止毒即可,根本不傷元氣。

將欲歙之,必故張之。

隻是可惜了左載言……

較之母皇愈發隱忍的手段,自己糧道剪羽一案,其實辦得還是欠了些火候。

「嚴兒,」女帝忽溫和喚了聲,「為帝者甚孤,看似大權在握,實則事事身不由己。」眉如罥煙微蹙,「大婚一事,且先問問慈兒的意思再作定奪。」

明嚴點頭,待要告退,又想起一事來,問道:「兒臣在淮安,聽說幾名官吏商賈暴卒,事頗蹊蹺,百姓卻拍手稱快。——此事可曾上奏?」

女帝聞言,似頗多煩惱:「未曾。想必以被韓奉壓下。隻是他萬萬不會想到,此事乃是你姐姐所為。」

明嚴吃了一驚,「姐姐?她神龍不見首尾,朝政江湖兩不沾,怎會摻和此事?」除母皇心腹之外,天下無人知曉其實他並非獨子,其上還有個大他一歲有餘的姐姐。韓奉怕是想破了腦袋,也斷然不會想到淮安之事與母皇竟有這一層聯繫。

女帝抬指輕揉眉心,微露疲色:「朕亦是前幾日收到你父君的信方知。可曾記得去歲淮河水災後離奇身亡的水部郎中藍煙?原來你姐姐她,早與藍煙私定了終身,本待今歲告知你父君與朕便擇日成婚,不料藍煙卻橫死淮安。你姐姐暗中調查,竟扯出一連串的貪汙重案來。她一怒之下便下了手。若不是你父君及時將她逮回京城,這事兒便不好收拾了。這樁淮河水災牽連出來的大案,追溯源頭,恐怕韓奉脫不了關係。朕未輕易向韓奉下手,也正是這個原因。」

明嚴斂眉不語。姐姐……已經好幾年不曾見過麵了。還清楚地記得,小時候他們總因為爭奪父母而吵架。小姑娘叉著腰揪著他的襟前,惡狠狠說:「你長得像娘,那娘歸你。我長得像爹,爹就是我的!咱們一人一個,誰也不許搶!」這普天之下,敢明目張膽欺負他的,也就姐姐一個吧……想來姐姐的性子更類母皇。那般烈性那般堅忍那般執著,又豈會容忍所愛之人白白死去?

韓奉之案,已經不可能善了了。

女帝見明嚴默然,淡聲慰道:「此事關係重大,牽扯甚廣,需從長計議。你回來得匆忙,先回宮歇息會兒罷。」轉身時忽又笑道:「還有一事倒是有趣。你父君回宮之時,撞到了一個人。」

這個「撞」,是貨真價實的撞。明嚴脫口而出:「怎麼可能?」

女帝笑道:「是啊,這事兒十幾年都沒發生過,所以才叫有趣。那人正是括羽。」

明嚴更奇:「怎會……」

「括羽當時獨自在校場練箭。據你父君說,應是眼上蒙了布,所以也沒看到你父君。那孩子定性極好,你父君落地時竟未察覺。括羽不識得你父君,以為是外來刺客,便動了手。」

明嚴「噗」的一聲笑出來,「這孩子還真是膽大。」

「自然,你父君也不識得括羽,便把他拎到了朕這裏。」女帝麵上笑意甚重,顯然此事令她十分開懷。「你父君很喜歡這孩子。」

明嚴笑道:「這可是讓兒臣嫉妒了。父君對兒臣,亦不曾表示過特別的喜愛。想來是兒臣未讓父君撞到過。」

女帝笑斥道:「胡說。你倆的性子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放一塊兒半日都無一句話說。他縱是再疼愛你,又能怎麼表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