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翛翛碧鮮
翛翛推開門時,正看到左載言狼狽滾翻在地,費力攀著桌腿想要爬起身來。她雙手從他脅下穿過,半抱半扶地讓他坐到椅上,拍淨了他身上塵灰,方問道:「渴了?」
左載言一言不發,用雙腕夾著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低頭喝了一口。
翛翛靜靜看著他笨拙的樣子,未攔他,亦未幫他。這個男人的性格她很清楚。外表溫和謙遜,骨子裏卻清高傲氣。
可她恰恰就愛他這一點。
左載言道:「你怎麼又來了?」
翛翛輕抿丹唇,笑道:「每天都問,你累不累?」
左載言無聲夾起茶杯,喝完了杯中茶,道:「怎麼還不走?」
翛翛倚著牆,身段妖嬈,「怎的?你要去方便麼?我可以幫你呀。」
左載言「咚」地擱下茶杯,微恚道:「不用。」
翛翛蹭過來幾步屈身湊近他,挑著眼梢小聲道:「沒關係呀,你昏迷那幾天,該看的不該看的,不都看過了?」
左載言怒意更甚,卻不好對她發作,側了頭去不願看她。她卻十分頑固地轉到他另一邊,道:「這幾日是不是十分不舒服?你有潔癖。丫頭到底年紀小力氣小,又是你女兒,許多事情她來做不方便。請僕人吧,你們又請不起。」
左載言哼了一聲,翛翛知道自己說到了點子上,趁熱打鐵道:「那日見到丫頭抱著一堆衣服在井邊洗,一雙小手兒凍得紅蘿蔔似的,你這做爹的竟忍心?」
許久的沉默。
翛翛終於耐不住,起身道:「我燒水去。」
左載言忽道:「過來。」
翛翛心中一喜,看著他眉宇清華,目光如靜水流深,正是夜夜魂牽夢縈的模樣,不由得癡癡然走到他身邊。
翛翛。
初次見她,是十四年前的一次詩會。那時她正值荳蔻年華,甫一出場便吸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許多才子問她花名為何。
她卻不答。笑意如水清淺,指竹為題,擊鼓為令,求請眾才子聯詩。
「卷籜正離披,」
「新枝復蒙密。」
第三個便點到了他。
「翛翛月下聞,褭褭林際出。」
她停了擊鼓,舉酒一杯,笑靨如花,「豈獨對芳菲,終年色如一。妾身,名叫翛翛。」
那兩句詩令她聲名鵲起,後來以江北第一詩妓之名豔冠群芳,獨領繁樓花魁六年之久。
左載言抬起右手。目光專注,手指修長美好,卻軟軟垂落。長在他身,不由他心。
翛翛眼看著他手碰上自己臉龐,一顆心狂跳不止,眼眶微熱。
六年迎來送往風月情長,八年冷眼袖手繁樓觀笑。本以為看透紅塵情愛,早已不是患得患失的青澀少女,卻在他一顧一觸間春泥融水。
左載言麵無表情道:「有感覺麼?」
翛翛睜大了眼睛,不知他所言何意。
「從我回到郢京,你就開始纏著我。我知道你所求為何,當時我給不了,如今更給不了。」
翛翛含笑道:「我想要什麼?」
她真是愛極了這般調戲他,就是吃準了他麵皮薄,卻又從不會對人疾言厲色。
「你喜歡的不過是十四年前的那個人。能陪你花前月下,吟詩作賦。如今我廢人一個,吃喝拉撒無能自理,身無分文一無是處……」
翛翛突然打斷他,「你嫌棄我是風塵女子麼?」
左載言搖頭。「鈞直說的那些話,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忽的低頭,吻上他的唇。
他睜著眼,她亦睜著眼。
十四年,她終於如願以償吻到他了。他昏迷中她也偷偷親過,怎如此時他雙唇溫軟、氣息溫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