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告別灰色
002 告別灰色
他乖乖地跟著我,任由我牽引著,穿過校園小道,走到大門口。
等司機來接的過程中,他說:薇安,我不想上學了。
我扭頭看著他,我說:為什麼?那你想去哪裏?
他說:我想回西藏,回我的帳篷裏。
我驚訝地張大了嘴巴,我說:別傻了,那裏有狼,會把你吃掉的。
他搖了搖頭,他說:那群狼比這裏的人好,除了你和爸媽,我感覺其他人都是壞人。
我拉起了他的手,我說:你要是不上學了,我就和你一起去西藏。
他眼睛亮亮地看著我,他說:真的?薇安,你要去嗎?
我很認真地點點頭,我說:我也想和狼做朋友,不知道是什麼感覺。
他握緊了我的手,他說:就是和我做朋友的感覺。
他最終也沒回去西藏,他隻是一個孩子,一個命運被我父母主觀改變的孩子。因為贈與,他得到了家和爸媽,得到了和我一樣的居住條件,得到了和我一樣進入貴族小學的機會,得到了很多藏區小朋友豔羨的一切。
但是,他並不快樂。他也愛上了畫畫,我們的畫筆,紅色和黑色是用得最快的,其他的顏色幾乎不用。
因為,我鍾愛紅色,他鍾愛黑色。他總是喜歡畫狼的眼睛,漆黑的一片背景裏,狼的兩隻眼睛透著綠綠的光。
羽禾說:薇安,我討厭那幫自以為是的孩子。
我說:我也不喜歡,可是爸媽卻一定要我們去上學。
羽禾說:老師看你們的目光,和看我的一點兒都不一樣。
我說:因為我們有爸媽,你隻是一個孤兒。
那是8歲的我,對世俗最基本的認知。羽禾的眼神再一次黯淡,隨著黑夜沉寂了下去。在我的強烈要求下,父母特地弄了上下鋪的小床,羽禾睡上鋪,我睡下鋪。我的理由是父母不在家的時候我一個人害怕,他們答應了。
羽禾,與其說是我的哥哥,不如說是父母為了不讓我孤單,特地安排給我的一個玩伴。這麼想來,他們其實是愛我的。
父母外出的時候,除了每天有司機來接我們上下學、有保姆幫我們做飯洗衣服之外,剩餘的空間,都是我們兩個人的。
羽禾說,這便是他最輕鬆愜意的時光了。
我說,我也覺得。
羽禾說,等我有了力量,我就幫你解除魔咒。
我不解,我說:羽禾,什麼魔咒?
羽禾深沉地說:我感覺你像被囚禁了。
我無言以對,靈魂被深深地震撼到了。
那一年,我10歲,羽禾11歲。羽禾,已經是我們家的一份子了。他不聽話的時候,父親會直接動用家法,用鞭子狠狠地抽他,不會再顧及他養子的身份。
羽禾說,他是為了我才忍受這一切的。讀小學,我語文好,他語文就交白卷。我數學差,他數學就滿分。他說,他之所以滿分,就是為了學會了回來教我。
父親抽他,就是因為他總不把學業當回事兒。父親苦口婆心地勸,他說:羽禾,你現在不努力,將來可怎麼辦。
羽禾很無所謂,他當著父親的麵沉默,背地裏卻對我說:我將來鐵定是要回西藏的,讀書不讀書,都一樣的。
現在細想起來,羽禾的浪子身份是天性使然。父母所贈予他的一切,他沒有感恩,因為他本身就不需要。
我們在一群小孩的異樣目光中度過了小學,他隻愛和我玩,我去哪兒他都跟著,除了我去廁所。老師說:薇安,你不能總和你的哥哥在一起。
我說:老師,他是我的護身符。
老師不解,老師說:你們不能總在一起,男孩和男孩一起,女孩和女孩一起玩。
我搖了搖頭,我說:不,他是我哥哥。
老師無奈,不再勸說。我的父母來學校的時候,老師把他們叫到辦公室裏,談了半個小時。
出來的時候,媽媽對我說:薇安,我們隻希望你快樂。
我問:媽媽,那你希望羽禾快樂麼?
母親沉默,對我說:你快樂,他就快樂。
那一年我12歲,羽禾13歲。我越來越覺得,父母之所以讓他陪著我,隻是為了讓我快樂而已。
羽禾站在一邊,靜靜地看著我,他的皮膚已經慢慢變白,小時候的高原紅漸漸消退,他的眼睛還是那麼大那麼明亮,他的身材抽條了,變成一個比我高半個頭的俊朗少年。
羽禾喜歡撫摸我的頭發,他說:薇安,你像天山上的雪蓮。
我笑嘻嘻地問他:那是什麼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