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豔史 第二十一章 應采露(2 / 3)

薛無雙笑道:“春姨的‘搜神手’顯然是從你這兒學去的,隻不過她學得似是而非…”聖女仍未作聲,那股內力卻更強了。

薛無雙仍是若無其事地笑道:“春姨不該先透露了‘搜神手’這三個字的秘密,而讓我有了提防。”

壓力開始增加,她開始要小心應付,但仍是侃侃而談:“……除非你的功力高過我很多,否則就不容易‘懾住’我的靈魂,任由你來‘搜神’。”

她笑得有些勉強,卻仍然繼續開口說話:“我是真心誠意來拜師求藝的,你一定要相信……”突然一陣哈哈大笑聲傳來。

聖女聽到笑聲,功力一收,也放開了她的手。

薛無雙壓力已去,忍不住揉著酸麻的手腕,向聖女一笑:“我差一點要開口求饒啦!”聖女隻是冷冷地哼了一聲,那笑聲從後麵傳來,是蒼老嘶啞的嗓子,高唱著非曲非謠,更非道情的一首怪腔怪調:“……纖手彈破莊害夢,紅塵舞東風;百莖名花,一采一個空!

難道是,風流債?

難道是,多情種!

個郎本是——天降釀蜜的金鋒!”

進來的是一位耄齡瞽目,童顏鶴發,仙風道骨的老者,竹杆點地又快捷如風。薛無雙一再仔細打量這老者,似曾相識,又實在想不起在那裏見過,忍不住開口道:“您是……”“陸散人!”他神秘一笑:“你也可以叫我太白金星。”

薛無雙嚇了一跳。

銀鈴陣陣入耳。

金蝶金粉燦爛。

彩蝶蘊香迷人。

這一切都令薛無雙陷入一個迷離迷境之中去。

陸散人蒼老的聲音如夢似幻地飄入她的耳際。

“那此一瑤池金母,王母娘娘的幡概盛會上……”像是受到催眠。

像是受到暗示。

更像是回到前塵往事。

薛無雙似乎自己就是那玉盒裝百花釀獻壽的“百花仙子”!

這時,他剛才唱的那首歌詞就不難理解了。纖手彈破——百花仙子的玉手,曲指一彈,黃蜂肚破腸流!

周莊夢—“周莊夢蝶”,此處引用在大黃蜂!

紅塵舞東風——百花被貶落凡塵曆劫!

陸散人笑道:“你就是百花仙子,她……”他手指聖女:“她就是玉女仙子。”薛無雙突地哈哈大笑起來:“好美麗的傳說,好可惡的騙局!”

“你說什麼?”

“你二人既是神仙,何不直接把那‘金蜂’抓來,直接把我們抓去,兩下湊合,回去交差了事?”陸散人哈哈大笑:“所謂‘紅塵曆劫’,這中間注定要經曆許多悲歡離合。”“既是貶入紅塵,你我就都是重新投胎誕生的‘肉體凡胎’,你又如何能得知那一段天庭之事?”

“你們部是內體凡胎,唯有老夫……”“你仍是仙體嗎?何不施展一段神通,弄些兒手段出來瞧瞧?”

陸散人苦笑道:“那日老夫就不該多嘴多事,求得玉帝降旨,重新釀製“真正的百花釀”。玉女仙子又頗不情願,眼看此劫曆世難了,延吉波折,總算求得‘開帝聖君’,私開南天門放老夫落入凡塵,助你們一臂之力……”

薛無雙又笑:“所以你老人家是既知天庭事,卻吃人間酒!”

陸散人道:“答對了。”

薛無雙喜地一聲大喝,有如晴天霹靂!

陸散人琶然一驚,功力頓散。

滿天銀鈴全都叮叮當當地跌落滿地。

滿天蝴蝶亦如碎紙屑似地飄落滿地。

隻見她伸出一隻手指,指向已跌在地上的那隻七彩蝴蝶,那蝴蝶竟也能在她內力牽引下,翮然展翅,隻是飛不高也飛不遠而已。

她撮唇曼舌,施展“傳音入密”的功夫,聲波傳在那彩蝶翅上,再發出並不真實的虛幻聲音,道:“謝謝你們花費這麼大功夫,變個好看的戲法給我看;也謝謝你講了這麼好聽的神話故事給我聽。”薛無雙的中氣不足,這麼長一段“博音入密”說完,那隻彩蝶已跌在地上不會動了。薛無雙用自己的嘴說:“再見!”她轉身走出精舍。

聖女開口道:“你的仇還要不要報?”薛無雙的腳立刻就像被釘子釘在地上一樣。

身後又傳來那聖女的聲音:“何不來個交換條件?”薛無雙回頭:“你們能幫我報仇?”“能。”“你們知道我的仇家是誰?”“剛才不知,現已知道。”薛無雙大奇:“你的搜神手並未得逞……”“那是因為春姨已泄露‘搜神手’這三字,你已經有所提防,而我的功力又不比你高出許多,所以未能得逞,但是……”

“但是怎麼樣?”

“剛才陸散人在講‘天庭傳說’的時候你聽得入迷,當然就不再對我提高警覺啦!”薛無雙眼珠一轉,哈哈大笑:“原來你們是串通好的?”

“可以這麼說。”

“你不是玉女仙子,我也不是百花仙子?”

“這樣說也可以。”

“那段故事是‘純屬虛構’?”

“也是隨便說說。”

“目的隻是要叫我分心?”

“這種說法也對。”

“你真的知道我的仇家?”

隻見聖女口唇微動,傳音入密,字字清晰送入薛無雙耳中。

薛無雙頓時臉色大變。

聖女道:“還要不要我再說清楚一點?”薛無雙急道:“不用不用。”她長歎一聲:“我以為這輩子不會再有第二個人知道的了……”她終於抬頭道:“怎麼交換?”聖女道:“我要一個人。”“誰?”“大黃蜂!”

車行甚速,次日淩晨,他們已入江都,在金陸地界處轉入了鍾山。

果然猜得不錯,他們把自己帶到了鍾王廟來。此刻的鍾王廟前後搭建了數座巨大帳篷,厚而重的灰黑皮革,一看而知是軍旅陣前當作臨行指揮用的。如說赫赫有名的“翦雲公主”會住這種帳篷,誰會相信?

應采靈已經一步跨下車轅,向楊欣道:“到了。”楊欣下車,深深地注視著她:“你知道我是因為你才來的?”應采靈無由地一陣心虛,隻能回道:“知道。”楊欣又道:“我既能猜到你是應采靈,當然就能猜到是誰在那裏麵。”

應采靈暗暗地歎了口氣。

楊欣伸手遙指她胸前心口處,低聲道:“再想想,你還是決定把我送入虎口?”應采靈怎麼沒有想?這一路上同坐門內,她雖閉目假寐,卻又不斷地偷眼瞧他。那從容瀟灑,央央大度,又曾是如此多情而體貼,她多麼羨慕自己就是那林念慈。這一路上想過多少次,真的該用這種欺騙手段把他送入生不如死的人間地獄裏去嗎?但是不送去又如何?這個男子隻是個雖有耳聞,卻第一次見麵而已:而那裏麵等著的,正是自己親生的母親。

一個粗礪的聲音,從帳內傳出:“是靈兒回來了?”

“是的,娘……”

楊欣驚訝:“原來她是你娘?”

應采靈道:“你知道那是誰?”

楊欣道:“是天羅婦。”

天羅婦的聲音又道:“人也帶回來了?”

“是。”

“好極了,天羅加身,帶進來。”“天羅”二字才入耳,楊欣不由自主全身發抖。

應采靈道:“你知道這‘天羅寶衣’?”

楊欣咬牙切齒道:“什麼寶衣,是你們鹿鳴苑的天羅‘魔’衣!”

原來這“鹿鳴苑”是大唐開國皇帝李淵開始,就暗地裏設置了專門收納“政治犯”的地方,酷刑審訊,誅連甚廣,比“控鶴監”還要惡名昭彰。

這人間地獄般的酷刑,每一件都是經過天才專家精心設計,又不斷的用犯人來試驗改良,每一件都是慘絕人寰,慘不忍睹!

但是所有這些最可伯的刑具,全加起來也不如這件“天羅衣”……

那是用北滇天山上一種裏積,號稱“天蠶”的絲,織成一件羅衣,寬寬輕輕,套到犯人身上……

最奇特的是,此物見水就收,越收越緊!雖隻人體汗水血氣之微,這天羅衣也開始不斷收縮,直到擠壓經脈,鎖斷骨骼,肚破腸流,痛苦哀號而亡。

即使犯人已死,這人體肌肉內髒仍是有水份之物,這天羅衣仍在繼續收縮,直到一切化為灰燼,隻剩最後枯骨,再無半絲水氣,才會漸漸恢複原樣,又可再次使用。可恨的是,任何刑具都可中途停止,至少也可留下屍身;而這天羅衣竟是極其堅韌,任何寶刀利刃都無法將之損毀,故而一旦天羅加身,就非要化為枯骨方休。中途絕對沒有反悔的餘地。“天羅加身,水不超生!”

這帳篷內的天羅婦式也狠毒,尚未見麵,就要“天羅加身”?

不但楊欣發抖,應采靈亦大驚失色:“為什麼?”

“因為他是楊欣。”

應采靈知道“隋朝煬帝太子楊欣”是大唐開國以來的第一號“政治犯”,如果真的是太子出現,登高一呼,多少故老揭竿而起,就很可能搖動大唐國本。如果他真是楊欣,殺之可也,何須“天羅加身”?

更何況,眼前這人真的會是楊欣?

即使他真是楊欣,我又如何能將他“天羅加身”?

天羅婦又在帳內吼道:“靈兒還不動手更待何時?”

應采靈自幼處在母親淫威之下,立刻取出一件卷得極小的“天羅衣”來,迎風一抖,即出現一件又輕又薄,又寬又大,在陽光下幻化出七彩魔豔的光芒,流竄不定……楊欣不再發抖了,應采靈後齒不動,以極細微的聲音道:“出手把我打倒,趕快突圍逃走!”楊欣更是鎮定:“我已經把你打倒了,我用‘愛的記印’,不信你且瞧瞧。”愛的記印?她想起楊欣印在林念慈胸部的唇痕,她不信地悄悄伸手,略略拉開自己衣襟,低頭看去……”利時她臉色大變,自己乳房上同樣的位置何時出現同樣的記印?

她驚疑抬眼望去,楊欣眼中有誠懇之色,他凝視著她道:“愛是一種心心相印,我藉著吻她,其實是在吻你,我愛你!”任何女性都受不了“我愛你”這三個字,尤其是她早已暗中傾心了的,尤其是他早已印了烙痕的,尤其是他又當麵開口的。應采靈突地懊惱萬分,後侮莫及,早不該用奸計騙了他,早該在半路就坦承相告,早就不該把他帶來的……她又驚又急,抖聲道:“你還不快走!”楊欣環顧四周:“現在逃走得了嗎?”天羅婦親自從大內千裏迢迢來此,鹿鳴苑高手盡出,此刻早已在四周,形成了重重合固之勢,隻怕任何高手想要從這裏出去,機會微乎其微啦!

應采靈打心底一陣顫抖,她哀怨地望了他一眼,道:“恨已無用,悔已莫及,不如以死明誌,來生再侍候郎君啦!”說完她天羅衣一揚,竟是往她自己身上套去。楊欣卻一把奪過天羅衣,一耳光摑得她嘴角流血,旋即又一把捉住她的手臂,怒道:“你真糊塗!”那一耳光果真震得她頭暈,站立不穩幾乎跌倒!隻聽楊欣捉住她的手臂,大聲道:“如此寶貝之物,天羅婦怎麼交由你收藏保管?這件是假的,不信你瞧!”隻見他一抖手,將那件薄如蟬翼的天羅衣向距他最近的一名黑衣大漢頭上罩去。天羅衣惡名,這大漢豈能不驚,本能地揮刀疾砍,身形暴退。

楊欣卻拉住應采靈猛地向另一人衝去,手中天羅衣又是當頭罩落。

那人亦驚嚇後退,楊欣已經闖而出,拉住應采靈,到了那口枯井之旁。這口枯井已被他們爬上爬下,仔細搜尋,甚至又被炸藥強力爆破許多次,就連這次天羅婦率了大內高手來,亦已上下多次,毫無所獲。此井既已無用,井邊當然也無須派人看守,楊欣來到井邊,卻向那帳篷喊道:“天羅婦,你可聽得見我說話?”“當然聽得見!”楊欣這:“你從京師大內不遠千裏勞師動眾而來,當然不會隻為了殺一名‘楊欣’這麼簡單!”“哼!”

“你千方百計要找我,隻因為有人告訴你,我乞丐出身的蓋奇,曾經從這種王廟得到钜額寶藏,對不對?”天羅婦倒是反問了一句:“對不對?”

“對,這鍾王廟果然有寶藏,而且多得嚇死人……”眾人悚然動容,就連帳篷內一直不肯露麵的天羅婦,都發出驚歎之聲:“寶藏在那裏?說出來免你不死!”“如果不說我就死定了?”“哼!”“如果死了,你不也白忙一場了?”“天羅寶衣在我手上,怕你不說?”楊欣突然哈哈大笑,笑理則仰後跌,狀若瘋狂。

應采靈驚道:“你怎麼啦?”

楊欣道:“我突然想起一件好玩的事。”

應采靈道:“什麼事有這麼好玩?”

楊欣道:“昨日下午我問了林念慈一句話,今天又要問你同一句話,你說好不好笑?”應采靈亦覺有趣,問道:“什麼話?”

楊欣凝視著她:“你剛才說要跟我死在一起?”

應采靈昂然凝視著他,並不退縮,道:“你如選擇死,我就跟你死在一起。”“你不後悔?”

楊欣輕輕擁住她:“我要投入此井……”

應采靈緊緊擁住他:“抱我一起跳……”

楊欣低頭吻住她:“死其實並不可伯,你隻要放鬆,放鬆……”

應采靈道:“對,什麼都要放下,隻要抱緊了我。”

就這樣,他就抱住了她,輕輕翻身,緩綬跌落!

其實跌落是很快的,他倆緊緊地相擁相吻,心靈契合,生死與共,隻有在這樣往下跌落的短短幾秒中,是絕對沒有外界紅塵俗世幹擾,是真真正正屬於他們。刹那就是永恒!所以他倆就會覺得是在緩緩跌落。

天羅婦與周圍黑衣人,對他二人跳入枯井竟完全無動於中,因為他們曾多次進入此井,頂多跌到井底潭水中,再由錦江口浮出,而他們早已有大批高手守候在那裏了。天羅婦身邊垂手恭立著一名英挺瀟灑的輕年,赫然是趙君璧之兄,趙少泉!天羅婦粗礪如破鑼的聲音,嘿嘿笑道:“此事如果成了,你該記一大功。”趙少泉恭謹致謝,卻又歎道:“兩個師妹都落到他手中,便宜這小子了。”

一刹那即是永恒!

應采靈既已決定與他同死,果然就緊緊擁住他,深深吻住他,任由時光飛逝,任由永恒暫留。終於他們也跌入了潭水,但他二人仍是相擁相吻,不做任何掙紮。

既已決定赴死,水中火中部是一樣,何必掙紮?至少這水裏有浮力,將他倆輕輕地托住、翻滾、沉落、沉入、更黑、更深……至少在這樣的擁吻中沉入死亡,是一種淒涼的美!就像拍攝慢動作的影片,他倆就在水的浮力之下,綬緩地翻轉、沉入……

氣已絕,神智已昏,靈光卻現。

潔白的光,晶瑩的光,漆黑又忽然變得耀眼刺目的光。

應采靈驚異於死亡之前竟是女此聖潔的光在迎接她,原來死亡並不可怕,原來這裏比人間美一千倍、一萬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