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良辰黯(二)
咫尺間對視過不長不短的一瞬,那身影再次籠罩下來,帶著誌在必得不容抗拒的堅決。他的手掌一寸一緊將她勒向自己,唇瓣柔軟暖燙,堅定而迂回地一點點靠近。忽察覺到她微微的顫抖,他稍頓一下,低聲在耳畔問:“是冷嗎?”
錦珊全然無措,點點頭,又搖搖頭。安陵清停下動作,順勢將西裝外套脫了下來,將她整個裹住。旅館的床有點硬,她墊著他的衣服,仰倒在一片灼熱的潮汐裏。半睜著眼,望見天花板角落裏,滲出大片發黃的水漬,像水墨一樣層層暈染。漣漪無定,勢不可擋地蔓延開來。
她不得不仰起頭,頸項拉伸出一輪優美弧度。虛攏的手撫到他腦後短發,發茬子硬挺地刺撓掌心,紮得她心底最柔軟的部分。攏向腰間的手,卻無意碰上一截冷冰冰的金屬,當即觸電般縮回。他猶豫一瞬,將配槍連著皮套一塊解下,放在觸手可及的床頭小櫃上。
從未如此接近,上半身緊貼至心跳相聞。
胸前的盤扣已經掉了兩顆,錦珊突然感到害怕,整個人成了一團亂麻,什麼都想不起來。隻意識到再這樣繼續下去,一切將變得不可收拾。對這個忽遠忽近行事總是出人意料的男人,心裏總還有許多的不確定。錦珊出身高門,因年幼失母,鄭嘯秋對女兒品行的管教特別嚴苛,雖也受了好幾年西式教育,骨子裏還是個傳統的東方閨秀。
此情此景,實在是太過火了。
她羞怯難當,將手抵在他胸前往外推,輕輕搖頭。他卻不肯放棄,擒住她一雙手。
錦珊低聲驚呼,指尖卻不防劃過他背心口袋裏一塊硌硬的圓形物事,疑惑地問:“……那是什麼?”
安陵清愣了一下,避過眼神,含糊答:“沒什麼……懷表。”
她覺得奇怪。依稀記起來,他身上的表已經押給掌櫃,才換來的客房。誰會沒事帶兩塊表出門?
這晚的城東區實在不太平。窗外風聲亂耳,流浪醉漢在牆角摔破酒瓶,陌生的喝罵追逐……這一方小小天地裏,卻有他的溫度,他的保護,他帶來的悸動和心安。糾纏的唇齒間,還有點咖啡清苦的香。意誌抵不過身體的軟弱,錦珊放棄徒勞的抗拒,無聲地依從他想要做的,任何事情。可他漸漸停了下來。無意識地摸了摸胸前那塊“表”,用胳膊將上半身支起,努力調勻呼吸。
蠟燭早就燒完,無聲熄滅,彌漫著一點刺鼻的煙火氣。他沉浸在黑暗中的神色難斷,眼神卻逐漸變得冷靜。
安陵清放開她,起身走進浴室,關上門。洗手池子傳來嘩嘩流水聲。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出來,發梢濕漉漉,臉上還掛著未幹的水珠。
“對不起……”
話未說完,錦珊搖搖頭打斷他。“你過來。”
已經是下半夜,旅館沒有剃須刀,他下巴冒出一片淡青,像陰影中的湖泊。順著眉額滑落的水珠流成一線,一顆晶瑩彙聚在下頜,懸垂欲墜。
她伸出手,將那水滴仔細抹去。麵前這個男人,仿佛此刻才有了真實可觸的輪廓,不再虛無縹緲難以捉摸。是患難與共過,又曾這樣地親密……錦珊心神一恍,心底泛起柔情繾綣。
他抱歉地笑一下,反捏住她的手指。錦珊還是很緊張,連忙將手抽回,力氣大了些,不知牽動到哪裏,卻見他悶哼一聲,皺著眉負痛吸氣。原來在咖啡店護著她往外跑時,手肘外側被不知什麼銳物劃破道口子,白襯衣的袖管被血染紅,又凝固成皺巴巴一團,黏在皮膚上。
“你……你胳膊受傷了?什麼時候弄的,嚴不嚴重?我看看。”
客房光線太暗,他隻字未提,她便一直未曾察覺。仔細看才發現,方才一番折騰,觸動傷口,床單上也留了幾處斑駁血漬。
錦珊在隨身的手袋裏翻來找去,東西全部倒空在床上撥拉,除了唇膏、粉盒和圓鏡等雜物,隻有那塊石竹色繡珊瑚的帕子。當下也顧不得許多,便將絲帕放在膝上仔細疊成長條,替他將傷口簡單包紮止血。
安陵清舉著胳膊,看她聚精會神地手忙腳亂,終於忍不住發聲:“你這個係法……”
她不解地望向他:“……怎麼了?”
安陵清尷尬咳嗽一聲,眼角眉梢全是戲謔,“蝴蝶結?這要是被人看見……”
錦珊咬牙,手上暗暗加了力氣,那端正的蝴蝶結頓時又緊了三分,勒得他痛呼出聲,無奈隻得妥協。
待收拾齊整,天際已露出曙光。
城東一恢複供電,安陵清馬上跑下樓,借旅館的電話打回公館,將情況簡單解釋一遍。最多半個時辰,就會有人來將他們接回薊台。
錦珊坐在晨曦裏,偏著頭將鬢邊的珍珠發夾拆下,用手指捋順了頭發,再重新夾好。一宿未眠,殘妝褪淡的臉色蒼白疲倦,眼底也泛起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