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千千結(2 / 2)

安陵清的腳步在走廊裏漸去漸遠,許平川還是沒有動。默默站了好一會,扶著床角蹲下身,將錦珊歪倒在地上的高跟鞋拾起來,還有一隻被踢到床底中央,他抻著胳膊好半天才勉強夠著。

莫約半刻鍾左右,許平川從旅館出來,將手裏拿著的一包東西丟進後座,彎腰鑽進那輛黑殼的斯蒂龐克。剛在駕駛室坐定,見旁邊的安陵清卷起袖子,從不知哪個角落裏摸出包煙來,拆開點上。

許平川把手擱在方向盤,遲遲沒有發動油門。

“是先回薊台,還是去小公館歇一歇?鄭老爺子正在氣頭上,得想想怎麼應付。”

安陵清吐出一串煙圈,麵龐隱在朦朧的藍色煙霧後麵,看不真切。“不回薊台,隨他們鬧吧。你先跟我去辦點要緊事。”稍頓了下說:“我沒真的動她。”

他很累,煙抽得又快又急,很快就燃盡。揚手把未掐滅的煙蒂狠狠彈出窗外,似乎什麼也不想再說,頭往靠背上一仰,開始閉目養神。

汽車緩緩啟動,駛出狹窄的胡同。又過了很久,許平川幽幽回了一句:“還有區別嗎?”

有那麼一瞬,仿佛陷入淺眠的安陵清眉心掀起微乎其微的漣漪,細看卻靜定如初。

派出去接人的車隊陸續返回入庫,唯獨不見安陵清的那輛。瑜園帥府大門緊閉,異樣的平靜下無疑正醞釀著風暴。

孤男寡女在外麵的旅館過了一夜,又被十幾雙眼睛撞見那麼一出曖昧不堪的場麵,就算真的什麼都沒發生,也很堵住悠悠眾口。鬧出如此不體麵的醜事,正主兒卻避不露麵,既沒半句解釋,也全無擔當之意。哪怕站出來解釋一句,一切隻是誤會,也好給所有人一個順坡而下的台階。

眼下別說台階,連把簡陋的梯子都搭不出來。東北王的臉麵直接掉在地上摔八瓣。他對安陵海避而不見,甚至把瑜園請來給錦珊檢查身體的女醫全部趕了出去,直接丟下句話,“鄭某人教女不善,原也怨不得旁人。在府上叨擾良久,承蒙照顧,這就告辭。七天之內,這些時日一應開銷用度,自會派人送還府上。”

孫廷鈺不服不忿,叉著腰站在院裏扯開嗓門指天罵地,“什麼華北少帥,簡直就是他媽的混賬王八羔子!扮演個縮頭烏龜算什麼男人?仗著手裏有幾個兵幾把槍,尾巴都快要翹到天上去!躲起來就算完了?告訴你們,這事兒沒完!當我家珊珊是什麼人,當我鄭家是什麼樣的人家!”

鄭嘯秋連一日都不願多留,正忙著指揮下人裏外收拾準備搬出薊台,沒閑工夫去管他。瑜園的人自然就更沒誰敢上前勸止,生怕觸了鄭司令的黴頭。

錦珊腳上有傷,行動不便,躲在房中隻覺丟人,連床都不敢下,隻抱著雲芝哭個不停。聽見孫廷鈺在外麵大呼小叫,每個字都像是往自己身上潑了盆髒水,更把這不著調的大表哥恨得咬牙切齒。她明明什麼也沒做,卻被這一鬧連累得清名盡毀,不是也是了。何況今晨一別,安陵清一走了之蹤影全無,更是委屈。心頭氣苦難言之下,恨不能一頭撞死過去,虧得雲芝又哄又勸了半天,陪著抹淚。

孫廷鈺兀自轉著圈跳腳,“要是再讓我看見他,我非……”

正嚷得起勁,冷不妨撞上什麼,耳邊響起一把沉冷嗓音。“你非怎麼著?”

孫廷鈺踉蹌著往後蹬蹬蹬倒退好幾步,才扶著廊柱站穩。一看來人正是安陵清,冤家相見,分外眼紅。

當晚遲暮時分,安陵清終於回了瑜園。白日的頹靡狼狽一掃而空,換過身美式戎裝,寬肩窄腰,將身形烘托得挺拔峻峭。軍帽戴得周正,顯見得是在別處收拾打理過了。雖然他此刻孤身一人,身邊並沒跟著形影不離的許平川,孫廷鈺還是暗自掂量了一番,就算單打獨鬥,自己也絕不是對手。早晨被鉗住的手腕裹上一圈淤青,比表帶還寬,戴什麼都遮不住,現在是一動就疼。

打又打不過,為了自身安全考慮,也不能再君子鬥口。孫廷鈺呼哧帶喘,烏眼雞似地瞪過來。如果眼神能殺人,安陵清早被千刀萬剮過無數遍。

可他並不在乎這些。微挑起半邊嘴角,俯身朝孫廷鈺湊近,用很小的聲言慢慢把話敲進那隻耳朵,“你們鄭家?你姓鄭嗎?我究竟算不算男人,你表妹最清楚,用不著證明給你看。”

孫廷鈺眼前一黑,差點沒氣吐血,跺腳就往鄭嘯秋的住處狂奔,邊跑邊回過頭放狠話:“有種就別跑,你等著瞧!”

安陵清冷笑,“這兒是我家。哎,現在到底誰在跑?”

氣跑了孫廷鈺,他在殘雪裏漫不經心地來回晃蕩幾步,又給自己點了根煙。隔牆的院子裏隱隱傳來錦珊的啼泣聲,黑暗從四麵八方籠罩下來,隻有這點火星在指間一明一暗。

似是忽有所覺,他猛地轉過身,唇邊刻意維持的涼薄笑意瞬間隱去。

“婉婉……”

林婉慈手裏提著一盞被熄滅了的風燈,在一叢鳳尾竹的陰影裏,不知站了多久。素淨的緗色裙襖裹在纖細的身子上,月光漫過,似沾了滿袖涼意。

“你父親叫你馬上過去。他在書房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