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半圓缺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鄭大小姐對父親的決定頗有微詞,甚至明確表示了反對。但事已至此,她的態度完全可以忽略不計,誰會在乎呢?甚至都以為那隻是女孩兒家麵子薄,一時矯情,不當真的。
自從旅館那不清不楚的一夜,錦珊的處境急轉直下,變得相當被動。她已經沒有更多時間考慮和試探,去分辨這個口口聲聲要娶她的男人,究竟是否值得托付終身。這才開始有點明白,最初那些真真假假的揣測、試探、進退迂回……如同兒戲不值一提。在這場力量完全懸殊的情愛遊戲裏,她其實從未真正掌握過主動權,一開局就勝負已定。
上流社會的婚姻嫁娶,多服務於家族勢力的鞏固,和感情並無多大幹係。前一日喜結連理,後一日拔槍相向也是常事。他究竟愛她與否,深淺輕重……都不是一場豪門聯姻裏,首先需要考量的問題。她的弟弟茂桐年紀還小,尚不可獨當一麵,孫廷鈺連須帶尾全算上,到底能湊出幾分能耐,鄭嘯秋心知肚明。
東北王幾經沉浮才在亂世裏打出片天下,終成就遼東一方霸主,乃是胸懷遠慮之輩。所圖之境,亦絕非閉關自守,安於當個山高地遠的土皇帝。東北雖也是礦產遍地,沃野黑土,卻也終年苦寒,仍以耕種農事為主。同繁庶的京城比起來,差不多就是鄉下地方,更別提和上海、南京、漢口等貿易口岸相提並論。十裏洋場向來號稱世界冒險家的樂園,而京城則是通往那花花世界的門戶之境。
想要以遼東為據點,南下發展,無論如何繞不過北平,也不可能繞過手眼通天的安陵世家。
華北軍近年崛起得迅速,作為前朝碩果僅存的宗室貴族,根基深廣自不必說,其勢力當真不容小覷。若做不成兒女親家,便是從此交惡反目。鄭嘯秋冷靜下來想想,立即知道該做怎樣的選擇。賭一口無由之氣是得不償失,若能順勢成就這段姻緣,強強聯手,於己並無損失。
閨房裏突然多了老大一棵寶光璀璨的珊瑚樹,女兒的那點小心思,他一把年紀豈會毫無所覺。錦珊本就對安陵家的公子有意在先,甚至仗著酒意率先示好,鄭嘯秋過後也從雲芝口裏零零碎碎逼問出一些,當即恍然。旅館風波固然出格,卻是一個巴掌拍不響。這小子既也有此意,肯主動出麵擔當,自是兩全其美。
他裏外考慮得很明白,安陵清是老帥爺膝下唯一成人的嫡出長子,而同父異母的五少安陵泓才十四歲,難成氣候。可以預見,起碼在未來十年之內,都無一個手足可與其相媲鋒芒。待安陵海百年之後,偌大一分家業必將著落在他身上。何況多方打聽,這位出身輝煌的世家大少,並沒傳出過什麼劣跡穢聞。履曆相當拿得出手,軍中聲名響亮自不待言,行事亦素來穩妥周全,確算得上不可多得的東床快婿之選。
因此兩下裏一拍即合,將一場幹戈化為玉帛。
為避嫌,鄭嘯秋還是帶著鄭家人搬出了瑜園,下榻在東北軍設立在京城的行館裏。
錦珊一瘸一拐挪到跟前,求父親收回成命,說什麼也不肯這麼快嫁人,卻被鄭嘯秋板著臉訓斥一頓。
“鄭家的女兒,不會下嫁到低門小戶裏去,無論聘往何處,也斷不至於受什麼委屈。安陵家財雄勢大,門第相當,你們既兩情相悅,又何必再生枝節。再則,婚姻大事,當由父母做主。你是個女孩兒家,母親又去得早,做父親的豈有不心疼女兒的?因此一味地將你慣縱得不知天高地厚,從來膽大妄為,想幹什麼就幹什麼,闖出禍來才知荒唐!旅館裏那筆糊塗賬多少雙眼睛看見了?還差點上了報紙!你自己說,叫你爸這張老臉再往哪裏擱?這事要出在別人身上,老子非一槍蹦了他,可那是安陵海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