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冰羅帳(1 / 3)

第二十四章 冰羅帳

都說年輕男女間最好的時光,就是訂婚後到結婚前的那段日子。錦珊卻沒這個機會好好體驗,就匆匆步入婚姻。自年前一別,一在京城一在奉天,兩人再沒機會見麵,也沒機會像自由戀愛的小情侶那樣,在兩家長輩的認同和祝福下毫無壓力地相處一段時日。

這番嫁娶極為匆忙,從訂婚到婚禮前後不到四個月就塵埃落定,再力求竭盡周全,也難免有禮數不到的地方,對鄭家這等門第的千金來說,不是不委屈的。因此隻好在別的方麵多加彌補,婚禮場麵之盛大自不必說,聘禮的手麵也可算絕無僅有。

鄭嘯秋不甘示弱,在送來的禮單上頭,足足又添了三成,歸作嫁妝一塊陪送過去。鄭大小姐的“傍身錢”,豐厚得足夠買下遼東一座城也綽綽有餘。

丙寅年三月十二,禮炮漫天,重槍鳴響。婚禮連著辦了兩場,一西式一中式,分別在六國飯店和薊台帥府舉行。

鄭嘯秋牽著女兒的手,走過長長的紅毯盡頭,交到安陵清手裏。笑容裏氣勢頗足,不怒自威,隻低低一句,“錦珊是我唯一的女兒,從今以後,你也是我的半子。”是叮囑,也是無形的壓力。

安陵清斂容微鞠一躬,“爸放心。”

錦珊穿著西式婚紗,袖口和裙邊都綴滿珍珠,抖開來似漫天星辰,顆顆都由繡娘手工縫製,頭上還戴了十數米長的披紗,將頭發完全包裹住——是當時西式婚禮中,穿婚紗所要遵守的不成文的規矩。裙擺鋪展開來如鳳翅,拖曳得老長,由一雙宗族裏選出的男女花童牽著。

她微微偏過頭,聽著他篤定的承諾,唇角勉強噙一抹笑意。這一刻,她對未來的婚姻生活,充滿了忐忑和不確定,完全不像尋常新娘那樣,滿懷新鮮的憧憬。

喜慶的餘韻尚未消散,六天以後,又發生了震驚中外的“三一八慘案”,示威遊行不斷,全城高度戒嚴。自去年五卅過後,國恥當頭,手握重兵的執政權閥們再次被逼到公眾視野中來,局勢更為黑暗動蕩。被稱為“東方花園”的上海灘早已租界林立,各方關係錯綜複雜,人人自危。

對安陵清來說,要想南下立足,則必先取道北上圖強。時間愈加緊迫,早已間不容發。

但這一切,都是深宅大院裏的小姐太太們眼裏很遙遠的事情,報紙上的硝煙再濃密,無論如何都彌漫不到這方富麗堂皇的錦繡天地中來。

燭影搖紅新婚之夜,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是,“你出去睡。”

安陵清一愣,有些詫異地扭頭望向她。兩人一直正襟危坐在喜床邊,她身上繡滿彩鳳的喜服太過璀璨奪目,令他方才並沒有及時注意到她臉上的表情。

錦珊微微垂著頭,滿鬢珠翠,鳳冠淌下紅色的流蘇,粉麵桃腮相交映,真是當之無愧的一朵人間富貴花。

她看起來還是很緊張,飽滿欲滴的紅唇微微嘟起,然而在努力地掩飾下,聲音竟也算沉著,似乎對這個決定毫不動搖。

他沉吟了片刻,猜測她也許是因為訂婚到結婚的一應流程太過倉促,耿耿於懷覺得委屈,又發起大小姐脾氣。加上袁璧君對這門婚事不滿,整日裏煽風點火,到處嚼舌鄭家千金早在婚前就和未婚夫有不清不楚的瓜葛,莫不是肚子裏動靜拖不住了才嫁得這般匆忙。以致於整場婚禮,袁家那些好事的姑婆嬸娘都盯著錦珊平坦的小腹一個勁猛瞧,竊竊議論還嫌不夠盡興,竟直接厚著臉皮上手來摸,被鄭家陪嫁過來照顧小姐的老仆婦不留情麵一把揮開,場麵十分尷尬,好歹被儐相和伴娘插科打諢才勉強遮掩過去。

這麼一想,略覺對她不住。可他實在很累,已經沒有力氣再哄。這一整天推杯換盞,被灌下太多喜酒。專門負責替新郎擋酒的許平川,還不過晌午就被放倒在酒桌下人事不省。縱然他酒量一向很好,也不免覺得腳下有點發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