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一甌霜(一)(2 / 2)

錦珊順著他的目光按座次瞧去,最末一把椅子空空如也。九姨娘林氏並未參加此次聚會。

幾乎與此同時,安陵清收緊的肩膀微微一馳,似乎暗自鬆了口氣。這點微乎其微的小動靜,即刻被錦珊察覺。她心裏懸而未決的那口氣瞬間又提了起來,耿耿於懷的“前嫌”重新凍成了冰。他在乎。他果然在乎,他還是在乎。

無巧不巧,凝翠苑的小丫頭雪柳恰也後腳趕到,在袁氏和姨太太們麵前拜了一輪,回說林氏遣她來同諸位太太告個罪,帖子早已接到,奈何實在身子不適,未能到場同姐姐們小聚,心實難安,望恕禮數不周之過,另祝新人安好。

原來林婉慈剛診出有孕不久,據說害喜相當嚴重,吐得渾身乏力,已許多天水米未沾起不來床,連大少的婚禮都未能出席,因此也就沒法到場來受新人的請安。

眾人都在,袁氏自然不會多說什麼,隻向雪柳道:“知道了,本就是姐妹小聚,也沒什麼要緊事。婉妹妹身子嬌弱,還是好生歇著。你回去罷,小心服侍,要缺什麼用度,管事婆姨一時照看不到的,隻管來找我。”

五姨太磕著瓜子兒,不屑地嗤一聲:“還得說大姐好脾性。孩子誰沒生過,有什麼了不起,就她懷得多辛苦似的,成日裏躺著哼哼唧唧,裝個病西施模樣兒哄老爺子心疼罷了。自從說有了,什麼好東西不備出足足的一份兒往那院子裏擱。各處送來的賀禮聽說堆得比床還高,她還缺什麼?倒是怠慢了大姐,咱幾個可都瞧不過眼去。”

四姨太抿一口茶,唾出茶葉渣子接過話頭:“就數老五嘴刁,人不來就不來吧,反正平日也沒說過幾句話,和咱們聊不到一塊去。可那好歹也是咱們大少爺千裏迢迢帶回來孝敬他爹的一份心意,偏拉東扯西的作甚?當著小兩口的麵兒就拿起酸來,也不怕人笑話,哪裏有個做長輩的樣子。”

袁氏清了清嗓子正待發話,不料被楊巧如搶了先:“行了行了,還有完沒有?不是我說,平日當著那位的麵沒見你們抖機靈,這會子一個比一個厲害起來,唬得新娘子都不敢抬頭了,心裏不定以為咱們幾個做媽媽的有多難纏。說了半天還沒看座兒呢,就讓他倆這麼杵著不成?”

話音剛落,早有識趣的丫環搬來凳子,請安陵清夫婦就坐。

自從安陵清大婚,聯姻鄭氏,作為大少爺名義上的養母,楊巧如的麵子也跟著水漲船高,自謂得了倚靠。反倒是袁氏開始漸落下風,在楊巧如麵前的氣焰也不得不收斂了許多。

此刻被當眾搶了話頭,也隻得按捺性子,不鹹不淡地搭腔:“老三說的是,這就看出來了,你呀是真心疼錦珊,莫不是一早就神不知鬼不覺定下的可心媳婦兒?之前人人口裏這麼傳,我還不信,今兒一看,才知有幾分真。也難得你們娘兒倆投緣,倒是好事。我那五小子以後長大了,還不定給我找回個什麼樣的媳婦呢,要是不對脾氣,整天慪氣也慪死了。”

袁氏不像五姨娘,話裏的軟刀子從不擺在明麵上,隻暗地裏戳得人生疼。這又是暗指錦珊客居之時,就大膽同主人家的公子私定終身,為討好婆母才唯獨與楊巧如親厚,陪著逛商場最後鬧出醜事來。

她話裏藏的這麼些釘子,錦珊還沒來得及全琢磨透,就被安陵清給不輕不重地擋了回去。

“大媽媽快人快語,向來百無禁忌。隻是爸他老人家怕是前日被婚禮累著了,這兩天身子不大爽利,講究多些,要聽見這死啊活啊的話,又該犯忌諱。我那泰山老丈家風甚嚴,錦珊自幼孝順識禮,三媽媽多疼她些,也是疼我罷了。”

錦珊騰地紅了滿臉,見識過今日陣仗,才知安陵清方才的叮囑所言非虛。自從她生母過世,鄭嘯秋生怕這一雙子女受委屈,便一直沒再起續弦的心思。雖也養著幾個外室,卻從不一房一房往家裏娶,這種熱熱鬧鬧打口舌官司的場麵,著實頭回經曆,不免心驚肉跳。

這些隻言片語,也已經足夠她把如今瑜園裏內眷的關係猜個大概,還明明白白傳遞出一個訊息,那就是,盡管這幾個媽媽都或多或少存著些明爭暗鬥的心結,但有一件事是毋庸置疑的,她們都不喜歡那個最小的姨娘林婉慈。

咯咯笑聲又起,五姨娘起身繞到錦珊左近,伸出手指繞了繞她肩上垂落的發卷,一張嘴,就露出滿口被煙熏得半黃的細牙。

“前些時在府裏做客時,新娘子咱們也都見過,性子是極活潑大方的,怎麼嫁進來了反倒怕生得厲害,連句話也不肯說了?坐下來這好半天,還跟悶嘴兒葫蘆似的,怕羞?打扮得真是時興,還是年輕好啊。看看咱們老帥爺就知道,男人可不都喜歡小的麼。”

錦珊正思緒萬千,冷不防被話趕到跟前,忙回過神,心跳得突突,不自覺便用求助地眼神望向身旁的丈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