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一甌霜(二)
後背冷汗正泠泠,安陵清不動聲色地在她腕子上捏了一下,以示安撫。
“現坐著諸位媽媽們,哪一位不是千伶百俐的水晶心肝玻璃人兒,我們做晚輩的來請安,老老實實多聽指教才是正經,哪有她說話份兒,五媽媽就別難為她了。”
袁璧君淡淡一笑,“這就護上了不是?到底小夫妻倆,見你們這樣言和意順,我也沒什麼好多嘮叨的,你親媽若在天有靈,想來也該放心了。”
安陵清不置可否挑了下嘴角,忽覺嗓子幹癢,半握著拳擋在唇邊咳嗽幾聲。
楊巧如心疼地趕忙讓冬蕙沏上新茶來,“文遠臉色怎麼怎麼差,昨兒個沒睡好麼?從沒見你喝得那麼多,你那些部下,別的本事沒見著,勸酒那真是一個賽一個的麻利。”
五姨娘不依不饒:“新婚燕爾嘛,要能睡好才怪了,要不怎麼說春宵一刻值千金來著?”
眼看越扯約不成話,錦珊的臉已經快紅到脖子根去,如坐針氈。安陵清皺眉,“錦珊臉皮薄,別打趣她,哪天我若不在家,媳婦都不敢一個人來請安可怎麼好。下午我署裏還有事,就不多耽擱,改日再來看望媽媽們。”
五姨娘還想再說什麼,被楊巧如使個眼色狠狠瞪回去,才悻悻歸了座。
袁璧君托著茶盞,大半張臉都擋在蓋碗後頭,卻將一切盡收眼底,出來打圓場道:“文遠這孩子,從小就護食得厲害,房裏的貓啊狗啊的都聽不得旁人說半個不字,何況千嬌百媚的新娘子。鬧這半天我也乏了,禮數到了就成,你們先忙自己的去吧。咱姐兒幾個難得聚這麼齊整,還得再多聊些體己話,硬留著孩子們在跟前作陪也是拘束。”
錦珊如獲大赦,忙起身鞠躬告辭。兩人走到門前,簾子剛打起了一半,安陵清突然停了下來,卻並沒轉身,隻冷冷丟下句話:“長日無事,閑聊兩句尋個樂子也沒什麼。不過玩笑歸玩笑,口裏輕重要有分寸。東家長西家短那是市井潑婦的做派,辱沒身份事小,府裏丫頭婆子也多,要是都上行下效起來,傳出去恐惹人議論恥笑,堂堂帥府連下人都管教不好,終究丟的是主人家顏麵。”
然後頭也不回地拉著錦珊走掉,也不管身後那群婦人作何想。她們根本也來不及反應,廊下的腳步聲已漸行漸遠,房中頓時炸了窩。
唯楊巧如心中有數。娶到東北王的千金,是安陵清在家中真正掌權立威的第一步。今兒的排揎明著是為嬌妻抱不平,實則也是投石問路。得罪袁璧君,等同於挑釁安陵虞。他的宣戰來得那麼快,已經迫不及待。
下台階的時候,錦珊的步子遲疑著慢下來,最終立在原地。
安陵清不知在琢磨什麼心事,低頭往前走著,直到耳旁聽不到鞋跟踩在青石板上的噠噠聲,才回過神,發現她站在身後十步遠近的台階上,表情複雜。
“錦珊……你怎麼了?”安陵清以為她還在為方才的流言蜚語生氣,正準備好言相勸,她卻冷不丁說:“這就回去了嗎?我們還有一處沒拜會。既然來了,哪有過門不入的道理,以後怕是會被人挑刺,說我看人下菜碟兒,請安請了一大圈,偏漏掉最要緊的那位。”
“你在說什麼,誰是最要緊的人?”
他的神態自若,落在她眼裏,全是刻意的掩飾。“你不是還有個九媽媽,聽說年紀雖輕,卻最得家翁看重,新近又懷了身孕,正是府裏炙手可熱的紅人呢。”
安陵清一愣,若有所覺,仍舊平淡地說:“唔,你說那位。方才不也聽見丫頭來傳話,說是身子不適。咱們這一去攪擾,倒平白多添一番折騰,又要換衣裳見客,看茶陪坐的,何苦來。”同時意味深長地望了許平川一眼,後者卻毫無反應,隻顧麵朝著一株翠柏出神。
錦珊揚眉冷笑,愈發不依不饒:“身子不適?那就更該去探望不是嗎,聊表心意嘛。再說,她是你帶回帥府的姨娘,否則一介酒家女,何來今日的榮華富貴。有這知遇之恩擺在前頭,哪談得上什麼叨擾?”
“可我下午還有要緊事,時間上耽擱不起,恐怕沒法再多跑一趟。”
見他百般托辭,一味找借口推拒,簡直欲蓋彌彰。錦珊所有委屈都被重新勾上來,暗自咬牙:“原來她不夠要緊嗎?反正凝翠苑離這裏不遠,穿過小花園拐個彎就到,撿日不如撞日。”
三月的天,孩兒的臉,說變就變。方才還晴空萬裏,轉眼卻又飄灑起雨絲霡霂。
她就這麼執拗地站在早春的凍雨裏,頭發很快被打濕,黑亮晶瑩的水珠子掛了滿身,禁不住瑟瑟發起抖來。因太過激動的緣故,兩頰卻是潮紅不褪。
安陵清看在眼裏,心頭湧上複雜難言況味。歎一口氣,上前去拉她的手,耐心哄勸:“府裏人多,事情也雜,你還不大習慣。等再過些時候,我們可以搬出去,就沒那麼多八竿子打不著的人需要隔三差五拜來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