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一甌霜(二)(2 / 2)

錦珊將他用力甩開,忍了很久的眼淚,終於止不住流下來。“你好像,很喜歡讓人再給你點時間?跟別人說過的話,不要再拿來騙我。為什麼要搬出去,想讓我躲著誰?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別忘了,是你先向我求的婚,你當初跪在地上求我嫁給你!我,不,走!”

話已經相當於挑明了。

原來她知道,一直都知道。或許知道得,比他以為的還要多。

他不說話。

她已無路可退,隻得步步緊逼,“你是怕見她,還是怕和我一起去見她?”

他直視過來,眼神深黯,卻沒有半絲慌亂。漆黑的瞳仁裏,倒映出她近乎歇斯底裏的傷心與恨意。

圖窮匕見來得太突然,兩個人內心都是一片兵荒馬亂。

“非要在這地方鬧得盡人皆知嗎。”

她恨他這副事不關己八風不動的鎮定,也討厭自己這麼沉不住氣的樣子,沒有尊嚴,像個瘋子潑婦在無理取鬧。哪怕他否認一句也好,她會選擇相信他,或者假裝若無其事陪她道林氏跟前走個過場,也能顯得心無芥蒂,起碼是在舊情人麵前,承認了她這個光明正大的夫人在他身邊的地位。越回避,說明越是在意。

千愁萬恨,剜心如錐。她六神無主地伸手去拍打他,不肯也不願相信,自己親自選的這個男人,這段婚姻,竟然會是這樣,從開始就一敗塗地。

“我鬧什麼了?你怕人知道什麼啊?要是心裏沒鬼,去請個安有什麼可為難的。好,你不去,我自己去。安陵清你記住,不管你在不在場,就算有一天你爹沒了,她都永遠是你小媽!”

安陵清一直站在原地,不動不移,任由她廝打發泄。卻見錦珊哭著哭著,身子忽軟綿綿滑了下去。想是情緒波動太大,以致被冷雨一激,突發昏厥。他將她橫抱而起,把許平川叫過來。

“夫人受了涼,有些胡言亂語。帶她回去好生休息,交代雲芝請醫生來看一下。”

再醒過來的時候,淅淅瀝瀝的雨早已停了,夕照輕暖昏黃,令人惆悵。錦珊躺在床上,扭過頭,被風吹得半開的窗戶外,有乳燕正忙忙碌碌,銜泥歸巢。她默默地看了很久,隻覺方才的一切都像是場夢。

後來也常會忍不住去想,如果當時沒有賭氣非將那層隱衷挑破,逼著他鬧到難以收場,那麼兩人之間的關係,是不是又會變得不一樣。

世上相似的春天有許多,那年梁下避雨的燕子,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

接下來的很多個夜晚,安陵清都如新婚之夜一般,和錦珊分床而臥,獨自睡在沙發上。

他總是很忙,極少有空回來一起吃飯。所有行蹤,日程上的安排,有哪些人際應酬,她這個做妻子的,反倒不如在他身邊形影不離的許平川知道得清楚。

安陵海不大喜歡家裏的女眷在社交場上拋頭露麵,怕惹家翁不悅,錦珊連這點愛好也不得不放棄了。除了以少帥夫人的身份陪丈夫一同出席活動外,幾乎沒有什麼交際。侯門深似海,日子過得十分寂寥,漸漸地鬱鬱寡歡。

夫妻倆幾乎無話可說,人前還要作出恩愛融洽的模樣。他也試過補救,想平心靜氣地坐下來,和錦珊把事情談開。可她始終擺脫不了那惱人的心結,每每忍不住出言譏諷,說不了幾句就又要吵起來,鬧個不歡而散。

小兩口一見麵就關起門吵架,時候長了,屋裏服侍的下人多少也瞧出幾分端倪。

雲芝看得出小姐的心思,可惜她從小就被買來養在鄭家,縱然性子機靈活泛,也總不忘恪守鄭老太爺給定下的規矩,不能與別人家的丫環說長道短。何況瑜園那麼大,各房各院的丫環們她至今連名字也還記不全。想是長居天子腳下,京城裏的人無論身份貴賤,都有股子沒來由的傲氣,瑜園的大丫環還會私下裏議論她的遼東口音,是滿嘴土渣子味兒。更有幾個言語刻薄的,嘲笑說“病且能治,俗不可醫”,因此更難有相交的契機。雲芝年輕氣盛,從此就算當麵遇著也再沒給過誰好顏色。

隻有衛媽媽肯賠得下這張老臉,鍥而不舍地同府裏年長的仆婦們套近乎。小姐才剛結婚,就同姑爺鬧得那樣厲害,不像夫妻,倒像水火不容的多年仇家。暗地裏不知偷著哭了多少回,問起來卻什麼都不肯說。衛媽知道,想要解開這些聽牆根也聽不明白的疑團,隻有靠自己。

那些老仆婦年紀大了,沒那麼多無謂的講究,也有心和衛媽閑聊,她們同樣好奇從遼東遠嫁而來的大少奶奶的底細。兩下裏一拍即合,很快就熱絡起來。

衛媽操心太過,本也是為自家小姐的姻緣綢繆,並無意煽風點火,卻不知這麼一來,又惹出更大的禍事,幾乎把本就脆弱不堪的婚姻,推入再也難以挽回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