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平生恨
雲芝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輾轉難眠,忽聽樓上傳來一陣轟然響動,像是有什麼龐然重物被推倒在地,砸得水晶吊燈都簌簌顫動。
她倏地從床上驚坐而起,匆忙披衣朝二樓跑去。
每逢這樣的天氣,錦珊心障難愈,免不了要發泄一場,鬧得宅子裏天翻地覆,任誰也勸不住。這幾年她也看習慣了,從不敢近前打擾,隻裝作睡得太死毫無所覺,次日默默去把殘局收拾妥當。但今晚動靜之大,實在很不尋常,思來想去放心不下,還是決定上去看看。
雲芝拿備用鑰匙把鎖打開,躡手躡腳進了屋,見滿地狼藉。錦珊哭得累了,跌坐在地毯上,臉色發青神情迷亂,手握金光燦燦的利刀緊貼胸口。
她二話不說撲上去用力抱住錦珊,一雙手死死摳住她執刀的手,冰涼的皮膚上沾滿了淚水濕滑。
主仆倆誰也不說話,各自沉默較著勁。錦珊驀地抬起頭,透過淩亂的發絲看見穿衣鏡裏自己的倒影,恍惚一刹,沒認出那是誰。
一個蒼白淒厲的女人,披頭散發握著刀對準自己,指骨青筋分明,和瘋婦有什麼區別?閃電又起,慫恿又陰險地,給刀尖添上一抹寒光,涼意滲進皮膚,順著心口往上湧,直衝天靈。
就為了一場充滿謊言和背叛的婚姻,那些聯起手來欺負她騙她,極盡羞辱折磨之能事的人都還好端端的活著,為什麼她要含羞忍辱獨自死在這無人問津之處。
錦珊腦中打個激靈,手頭一鬆,拆信刀哐啷落地,她也捂著臉癱軟下去。有氣無力地,把最後一點殘淚隨著低泣淌盡。
雲芝略鬆了口氣,悄悄用腳尖把那小刀踢遠了些,輕拍錦珊的背,隻覺她能哭出來也好。平日裏總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在人前一味強顏歡笑,撐得太久了,徒然自苦,早晚不堪重負。
悶雷過後,瓢潑的雨勢漸小了些,起了一陣風,把窗欞撲得亂響。響動裏夾雜幾下不太明顯的敲門聲。雲芝不得不放開錦珊,跑去門口探看,見是一臉倦意的衛媽,打著嗬欠咕噥了幾句什麼。
雲芝聽罷,沒好氣地壓低嗓門,“她到底要做什麼?大晚上的,平素又沒什麼來往,簡直八竿子都打不著,就這麼大半夜的闖了來,又不肯說什麼事,一點規矩都沒有!小姐心情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趕緊打發了走吧,就說小姐早睡下了,沒閑工夫見她,免得……”
話未說完,錦珊沙啞的聲音從背後響起,“誰來了?”
雲芝嚇一跳,見瞞不過,隻得回過身湊在她耳邊小心翼翼地說了一個名字。
錦珊想了想,寧靜地吩咐衛媽,“你去把她帶進來。”又對雲芝說:“幫我梳洗一下,這模樣怎麼見客,沒得傳回去惹人笑話。”
雲芝知道今晚情況特殊,不敢有半個不字,雖猜不透錦珊的心思,也不敢多說一句。手腳麻利地打開衣櫥,揀出幹淨裙裳來,服侍小姐梳頭洗臉。
一雙巧手將錦珊憔悴之色遮掩掉大半,往哭得紅腫的眼瞼下多撲好了些粉,臉色雖還是蒼白疲憊,也算勉強恢複正常,不細看幾乎瞧不出破綻。
待一切收拾停當,錦珊對雲芝說,“你把地上這些東西收拾好,就去歇著把。她既然指名要見我一個人,又不肯先說是什麼事,你若守在旁邊怕是更不會開口。”
雲芝站在原地倔強地搖頭,執意不肯離開。
錦珊又趕了兩次,雲芝見她今晚情緒尤其不對,態度轉變得太迅速,看似平靜無事,實際怎麼著還不一定。更怕錦珊見了那不速之客,萬一再受刺激,想不開又尋上短見,越琢磨越心驚,反而跟得更緊,怎麼也不肯離了她身邊半步。
遂壯起膽子,張開雙臂堵著門著勸道:“咱們跟那一房從來井河不犯的,也沒什麼瓜葛,今晚這一出當真蹊蹺。衛媽說她來了有一陣了,被警衛攔在門口,死活都不肯走。也不怪他們小心太過,隨便放來曆不明的人到小姐跟前,萬一出了亂子,誰擔待得起?小姐若不肯讓我跟著,我……我今兒說什麼也不能讓你去!”
錦珊不得已,隻好依了她,淡淡道:“不管她要告訴我的是什麼,別多嘴,隻管在邊上聽著。若有話要問,我自會開口。”
或許是冥冥中傳來的某種感應,讓錦珊直覺今晚之事非同小可。尚未揭曉的謎團裏,很有可能隱藏著一個石破天驚的契機,比被雲芝一腳踢進櫃子底的那把裁紙刀更有用,更鋒利。安陵清的敵人,會不會成為複仇路上的一把助力?她甚至開始有點迫不及待。
雲芝瞪圓眼睛看著錦珊,從沒見她臉上流露出如此孤注一擲的堅定,一雙漂亮的杏眼失去往日天真脆弱,灼灼如炬。差點死過一次然而懸崖勒韁的人,從此脫胎換骨。她知道麵前站著的,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任人揉捏的小姐。隻得側過身去把門打開,歎口氣應道,“是。”
主仆倆默默穿過長廊,一前一後朝會客廳走去,錦珊的腳步緩慢而堅定。
偏廳的門剛打開,一股冷風當即強硬地灌入。
一個水淋淋的身影就隨著這股風衝進來,褲管下擺還淌著水,繡鞋底下全是泥,好像獨自跋涉了很遠的山路,才跌跌撞撞跑到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