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佩嘉有種十分不好的強烈的預感。
當初那件事情發生後,對她來說,仿若天塌了下來,一時間她根本無法接受現實,每天渾渾噩噩,如同行屍走肉。
一開始,她並不知道要工作。直到後來的某一天,醫院的催款單下來,她發現卡裏的存款已經熬不過三個月了。傅佩嘉這才驟然清醒了過來。
喬家軒掏空了整個傅氏另起爐灶,父親在醫院昏迷不醒,傅氏在一夕之間破產清算。她早已經從雲端跌落了,再不是那個錦衣玉食,被人捧在手心的小公主了。
傅佩嘉擦幹了眼淚,振作了起來,開始找工作。
人生的前二十多年,傅佩嘉從未有過任何工作經驗。所以一開始的時候,簡直慘不忍睹。做什麼錯什麼,做什麼都被罵。她從沒有被人當眾劈頭蓋臉地罵過訓過,自然覺得難堪得受不了。最初的兩份工作,她都是頭一擰便辭職了。
被罵得多訓得多了,人也麻木了,漸漸地,她越來越接受現實了。
原來活著是一件這麼不容易的事情。
要麼咬牙做下去,要麼就與父親一起從這個世界消失。最後,她終於找到了現在的這份工作,朝九晚五,三千元的工資。三個月的試用期結束後,加到了五千。但扣除房租九百二十元,一天的生活費、交通費、各種雜費,她每個月不過能攢下三千多,加上做保姆那五千,不過八千多,遠不夠父親的醫藥開銷。
後來實在沒辦法了,她隻好硬著頭皮去找李長信:“李醫生,可不可以讓主治醫師幫忙開一些國產的藥來代替。我……我……”這是傅佩嘉此生第一次開口求人幫忙,說到這裏,早已經麵色緋紅,支支吾吾地說不下去了。
事實上,李長信是喬家軒的好友,她與喬家軒離婚後,兩人其實早無半點關係了。
不過李長信倒是個好說話的,沒等她說完,他便一口答應了下來:“我知道了。我等下會跟傅先生的主治醫師溝通一下,在不影響治療的情況下盡量給傅先生用一些療效相似的國產替代藥物。”
事到如今,唯一肯幫助她的居然是他的好友,傅佩嘉不是不感激的。但她除了說幾句謝謝以外,也沒有其他可以表達的了。
就這樣,在李長信的幫助下,醫院的醫療費用從一個月近兩萬減到了如今的一萬多。
可如今公司攤上了這件大事,必定會裁員縮小規模,減少開支。她來這公司不過大半年,要是老板準備拿員工開刀的話,她鐵定是第一個。
沒過幾日,傅佩嘉的壞預感果然成真了。老板請她進了辦公室,客氣地親自替她倒了一杯水。
“傅小姐,你來我們公司已經七個月了。工作一直很認真負責,我們都看在眼裏——”聽完老板的這一番開頭語,傅佩嘉便已經心涼了。
“公司的傳聞想必你也聽說了。我想告訴你,這些傳聞都是真的。公司目前真的很困難,所以我們不得已……”
“我明白。”事到如今,除了這三個字,傅佩嘉知道自己無論再多說什麼,都改變不了公司的決定。
老板推給了她一個工資袋:“公司真的有很大的難處,所以隻多補了你一個月的工資。謝謝你這段時間為公司所做的貢獻。”
“謝謝老板。”
在這個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世界裏頭,曾經那麼親密的枕邊人為了錢財,可以用盡辦法哄她開心,可以不動聲色地與她父親周旋數年讓父親放權,可以從從容容地在背後捅她數刀,將她掃地出門。而很多供應廠商不斷前來追討貨款,幾近破產邊緣的老板能做到這個地步,真的已算仁至義盡了。傅佩嘉是真心實意感激的。
整理了一些私人物品,傅佩嘉與同事們一一告別。
江偉似乎極為不舍:“佩嘉,我幫你留意一下身旁有沒有公司要招人。”
“好啊。謝謝你。”傅佩嘉隻當是同事間的客氣話而已,並不當真。
或許是受的傷太重了,也或許是真的聽了某個人的告誡,如今的傅佩嘉再無往日的單純了。
這一年來,她已經懂得了,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能依靠的也隻有自己而已。
真正跨出了公司大門,走在熙熙攘攘熱熱鬧鬧即將過年節的大街上,傅佩嘉就開始發愁了。少了白天的這份工作,父親的醫療費更是雪上加霜了。
接下來該怎麼辦呢?要重找一份稍微好些的工作,又要經過三個月的試用期,有父母支持的畢業生抑或有些積蓄想要換份工作的人是無所謂的。
但她不行。一個月少五千塊錢,對山窮水盡的她無疑是壓在駱駝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她完全會支撐不下去的。
回到家已經是下午了。傅佩嘉又疲又累地蜷縮在被窩裏,把自己縮成小小一團。仿佛這樣就可以抵禦所有的痛苦煩憂了。
連日的擔憂失眠令傅佩嘉似昏似睡了過去。
傅佩嘉是被電話吵醒的。起先她還在蒙蒙矓矓的狀態,並不願意接聽。
但是電話一直不停地響,傅佩嘉隻好強撐著睡意,胡亂抓了起來:“喂?”
“傅小姐,是我,林護士。傅先生剛才出現了心跳暫停的情況,情況很危險,請你馬上來一趟醫院。”
傅佩嘉如被一桶冷水當頭澆下,整個人重重地打了一個冷戰:“林護士長,我馬上過去,馬上過去。”
傅佩嘉匆匆趕到的時候,孫醫生等人正對傅成雄實行急救。
“傅先生突然沒有了心跳,具體原因不明。現在孫醫生正在搶救中——”
而同一時間,得知訊息的李長信也立刻通知了喬家軒。
當時喬家軒正在一個宴會上,周旋於眾人之間。自從傅氏破產,他出手兼並後,他每次出現,都是城中一大熱門話題。
但大丈夫做事,何拘小節。既然做得出,他怎麼可能會介意旁人那些議論呢?
喬家軒正執杯與城中名人,宴會的主人蔣正楠、聶重之等人閑聊,遠遠地便見自己的助理袁靖仁拿著手機過來:“喬先生,李醫生的電話。”
喬家軒朝眾人說了句“不好意思”,便到一旁接聽電話。
“好,我知道了。”他掛了電話,又站在那裏怔了片刻,方抬步朝眾人走去。
“不好意思。蔣先生,有點急事,我要先回去了。希望下次能有機會再來叨擾你。”
蔣正楠客客氣氣地說了幾句場麵話:“既然喬先生有事,那我也就不強留了。”
上了車,袁靖仁盡自己職責地跟他彙報今日傅佩嘉的一切:“喬先生,今天喬太太被那個公司開除了。”
後座的喬家軒眉頭不為人知地一蹙:“私家偵探怎麼跟你說的?”
“說喬太太所在的公司,由於客戶破產,資金周轉出現了很大的問題,不得已之下,隻好裁員節流……”袁靖仁一五一十地說完。
良久,都未再聽見喬家軒的隻字片語。
袁靖仁是洛海城中極普通的家庭出身,大學也普通得很。當年去傅氏應聘,也不過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而已。誰知,在人才濟濟的一幹應聘者中,他竟被喬家軒一眼相中,一躍成為他的助理,此後一直跟隨他左右。這些年下來,他素來認為自己的眼力見並不差。否則也不可能待在喬家軒身邊這麼多年,直至今日當紅的特助之位。
然而,他對Boss(老板)與傅佩嘉之間的事情,卻是全然不懂。
說Boss不在意傅佩嘉吧,但為何離了婚,都一刀兩斷了,還要派人一直暗中跟著傅佩嘉,每日大小之事,都要巨細無遺地知道。實在是太奇怪了。
比如今日蔣正楠舉辦的私人宴會。在洛海能得到邀請的,都是各行業的頂尖風雲人物。洛海城中多少人眼巴巴地想要進宴會跟以蔣正楠為首的新一批財團掌門人搞好關係,以便混進洛海城頂尖的交際圈子。而Boss卻因為李長信醫生的一通電話,就火急火燎地從蔣正楠的宴會離開了。
自己這個Boss瞧著溫和,嘴角經常若有似無地帶著一抹笑意,袁靖仁卻知這些不過是他的表麵而已。真實的他則是個極冷淡的人,防備心極重,一般人根本無法親近他。唯獨對前妻傅佩嘉一人特別不同。
猶記得喬先生剛離婚後,所有有關傅佩嘉的事情都是由他負責接手的。而私家偵探的工作無非是跟著傅佩嘉,除了得知她行蹤外,也預防她發生任何意外。那段時間,Boss表現出一副完全不聞不問的態度。
而某一天,他正好有事情要彙報,提及傅佩嘉的時候,斟酌再三,覺得不好再用“喬太太”這個稱謂了,便換了一個稱呼開口:“傅小姐——”
誰知話音都未落下,喬家軒便倏然抬頭,淩厲地掃了他一眼,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個字:“誰?”
袁靖仁心頭一凜,忙改口:“私家偵探說喬太太搬家了——”
喬家軒的神色這才漸緩。
自打那次以後,關於傅佩嘉的大小事,袁靖仁再不敢有半分大意。
但若說喬先生愛傅佩嘉吧,為何要做出那麼多的事情?傅成雄就傅佩嘉一個女兒,傅氏對喬先生來說,本就是唾手可得的囊中之物。何必要平白無故做這等涼薄惡人,讓人唾棄非議呢!
城內很多世家婚姻都隻是表麵文章而已,人前給足妻子麵子,人後左擁右抱的大有人在。差別隻是在於有的被爆了出來,有的沒有被爆而已。但Boss沒有,他跟隨喬先生多年,知他隻有傅佩嘉一人而已。
可這若是不算愛的話,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別說旁人看不懂,事實上連他這個如此親近喬家軒的特別助理都百思不得其解。
袁靖仁一直記得喬家軒當年對他說的一句話:“小袁,這個世界上聰明人太多了,我不需要你太過聰明,隻要你辦妥我吩咐你的事情即可。無論什麼時候,什麼地點,什麼事情,你隻需記得一點:你是我喬家軒的左右手,我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所以,袁靖仁這些年來一直謹守自己本分,Boss喬家軒吩咐什麼,他便盡力去做什麼。
喬家軒來到醫院,遠遠地看到的便是魂不守舍地站在搶救室門前的傅佩嘉。
她呆呆滯滯地靠在牆上,右手揪著胸口處的衣服,仿佛根本支撐不住自己。通道上,病人家屬醫生護士來來往往,對她來說都不過是空氣而已。
直到急救室的燈熄滅,孫醫生與幾位助理醫師從裏頭出來,她整個人陡然一震,方似猛然清醒過來一般,踉蹌向前:“孫醫生,我爸爸怎麼樣了?”
孫醫生:“傅先生目前已脫離危險了。但具體情況,還需要進一步觀察。”
“孫醫生按了好半天,現在總算穩定了下來。”孫醫生的助手一一解釋給她聽,“自主呼吸微弱間斷,所以我們現在重新給傅先生插了氣管導管……”
傅佩嘉喜極而泣,迭聲道謝。
隻要父親沒事就好,哪怕依舊神誌不清。但有他陪伴著她,傅佩嘉便覺得這漫漫人生還是有希望的。
聽說人都是為了夢想而活著。
那麼這一年多來,傅佩嘉的夢想便是希望父親有朝一日可以蘇醒過來。
而隱在轉角處的喬家軒,將這一切點滴不漏地瞧進了眼裏。
傅佩嘉擔心父親的情況反複,白天都留在醫院陪伴父親,連找新工作一事也分身乏術了。
這一晚,孟太太難得地沒出去打麻將。她看著傅佩嘉耐心十足地陪孟欣兒做作業,哄她洗澡睡覺,很是讚賞。
孟欣兒入睡後,她把傅佩嘉叫到了客廳,倒了一杯玫瑰花茶給傅佩嘉。
“傅小姐年紀輕輕的,怎麼會考慮從事這份工作呢?”
傅佩嘉垂眼苦笑,大大方方地坦承道:“因為缺錢。”
“傅小姐並不是揮霍無度的人,是不是有什麼困難?”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傅佩嘉也就直言不諱了:“因為我爸爸得了重病,每個月的花費不菲,所以不得已之下,我隻好打兩份工。”
孟太太眼底有幾分動容:“原來傅小姐這麼不容易。”
“這是為人子女應盡的本分。”傅佩嘉想了想,方開口,“孟太太,最近我想再找一份白天的保姆工作,如果你有朋友需要的話,請幫忙介紹介紹。”
“這個容易。我明天就幫你問問我那群牌搭子,看誰家最近要換保姆。”孟太太一口答應了下來。
“謝謝孟太太。麻煩你了。”
孟太太飲了一口茶,似想起某事,拍了一下額頭,“哎呀”一聲,喜道:“我倒是有一份臨時的兼職工作可以提供給傅小姐。不知道傅小姐願不願意幫忙?”
“孟太太請說。”
“是這樣的。春節期間我先生想帶我和欣兒一起去度假。我怕一個人照顧不了欣兒,所以可否請你幫忙一起去?關於費用自然是全部由我們承擔,而且我們願意按三倍的工資支付你春節期間的加班費。”
這個提議對如今缺錢的傅佩嘉來說實在是很誘人。傅佩嘉沉吟了數秒,便做了決定:“去什麼地方,去幾日?”
“××島。去十到十五天,相關行程還在私人定製中。”
傅佩嘉應了下來。
孟太太道:“對了,你有護照嗎?如果沒有的話,盡快去加急辦一個。”
傅佩嘉點了點頭:“好的。”
傅佩嘉考慮了許久,終於試著撥出了傅家原本的電話。傅氏破產後,連帶傅氏名下的所有產業都被拍賣了,包括這一棟傅家原來的別墅。
後來,傅佩嘉從鍾秘書口中得知,最後成交的買主便是喬家軒,據說他買下後便急不可耐地搬了進去。據說洛海城裏人人都在背地裏罵喬家軒:“吃相實在太難看了。連裝修的時間都等不了。”
看來,他全盤接收了傅家原有的一切。
得知此消息的傅佩嘉不是不心碎的。但對此,她也無能為力。今日的買家不是喬家軒,也會是別人。那裏早已不再是她的家了。
傅佩嘉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撥了電話。或許是她運氣好,居然撥通了,那頭有人接了電話:“喂,你好——”
寥寥數字,傅佩嘉已聽出了是良嫂的嗓音:“良嫂,是我,佩嘉。”
“小姐。”良嫂驚呼出聲。下一瞬,她趕忙壓著電話筒,環顧了四周。空蕩蕩的大廳,隻她一人,她方安心地壓低聲音道:“小姐,真的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