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Four 喧囂(1 / 3)

Act Four

喧 囂

美好的愛情永遠隻發生在童話故事裏,

用來騙無數的單純少女。

大年初一,傅佩嘉隨著孟家三口來到了機場,準備飛往××島。

孟太太是個極好麵子的人,給傅佩嘉訂的機票同樣也是頭等艙。對此,傅佩嘉倒是明白的。一來,是因為她要隨身照顧欣兒。二來呢,孟太太平日相處的那群人,最喜歡的便是相互攀比。

孟太太此番作為,日後可以作為在朋友們麵前炫耀的談資:“我們家出遊,連保姆也都是坐頭等艙的。”

順利地過了安檢,傅佩嘉帶著孟欣兒才入座不久,便見不遠處,有一對男女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進了頭等艙的候機室。其中的男子,身形挺拔,麵容文雅。

傅佩嘉整個人似被雷電擊中,陡然僵硬了。

怎麼會這麼巧?!

傅佩嘉的小出租房隻有一扇極小的窗戶。大年三十的夜晚,她站在窗口,透明的玻璃嗬氣成霜,她用手擦幹淨,不一會兒又霧蒙蒙的。

外頭萬家燈火,每家每戶都合家團圓,熱熱鬧鬧地吃著年夜飯。隻有她,形單影隻,孤零零的一個人。

她不可避免地一再想起喬家軒。

心如刀割。

但傅佩嘉卻怎麼也想不到一個晚上之後的今天,她居然就看到了他本人。

而另一個長裙嫣然的女子,傅佩嘉依稀曾與之有過數麵之緣,若是沒有記錯的話,她應該是謝氏珠寶的謝怡。

想不到會這麼冤家路窄,在這個貴賓休息室相見。傅佩嘉下意識地側過臉,不願與他們打照麵。

可她又禁不住地想,莫非謝怡目前也是他的女伴之一?

“傅小姐,叫人再幫我倒杯咖啡。”

“好。”傅佩嘉起身為孟太太服務。她太了解孟太太的這種心理了,她恨不得讓頭等艙候機室裏的所有人都知道自己隻是她的保姆而已。這樣,方更顯出她的尊榮高貴。

“佩姐姐,我想去洗手間。”

“好。”

洗手間內,長裙逶迤的謝怡目不斜視地與傅佩嘉擦肩而過,仿佛根本不認識她一般。假裝彼此從未認識,不必看見那些人憐憫或冷漠的目光。這大約是目前與舊識最好的再遇模式了。傅佩嘉亦覺得大鬆了口氣。

然而她才轉過身,卻隻聽謝怡譏諷的聲音響起:“想不到堂堂的傅大小姐如今連別人家的小保姆都肯做。如此能屈能伸,實在叫人佩服之至。”

傅佩嘉隻作未曾聽見,默默地牽著孟欣兒的手離開。

一到廳裏,抬眼便看到了不遠處的喬家軒打開了電腦,邊飲著咖啡,邊在工作。從傅佩嘉的角度,可見他眉如刀裁鼻如山峰的側臉線條,幹淨清淡一如往日。

在那個瞬間,許多往事如一幀幀的褪色相片一一閃過腦海。

很多個燈光溫暖的夜晚,她喜歡窩在書房陪伴他辦公,兩人各據一方,抬頭能見彼此,低頭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彼此陪伴又互不打擾。

所以喬家軒凝神專注的模樣,傅佩嘉並不陌生。

有一次,也不知怎的,他忽然便歎了口氣,合上了文件。

“怎麼了?”

他拉著她的手,清清淡淡地道:“每次都打擾我工作。”

“哪兒有!我明明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你冤枉我。”

“反正我受影響了,”他的語氣裏似有薄薄的懊惱,“你在旁邊,我就想抬頭看你,根本沒辦法靜下心來。”

別人都以為喬家軒對她說盡了甜言蜜語,她才會那麼死心塌地,但他們都不知,他是從來不對她說情話的。所以他這句類似情話的話語一說出口,傅佩嘉一怔後,禁不住打心眼裏微笑,歪著頭甜絲絲地瞧著他:“真的嗎?”

回答她的是他悠長纏綿的吻。

那一晚,喬家軒自然沒有再碰觸文件。

傅佩嘉收回思緒的時候,謝怡已從洗手間含笑而來,她一撩長發,翩翩然在喬家軒對麵入座。

謝怡十分溫柔體貼,並不打擾喬家軒,隻是不停地給喬家軒的咖啡杯裏添加咖啡。

喬家軒抬頭,對著謝怡悠然一笑。那個笑容如一把刀,血淋淋地插進了傅佩嘉的眼。她如盜賊般倉皇移開了自己的視線。

從前的喬家軒總是溫和怡然。但偶爾沉默的時候,他的眼底總若有似無地帶著些她不懂的東西。但那些,也總是一閃而過,快得叫人覺得是自己眼花了。

登機的時候,傅佩嘉又是提包,又是牽著孟欣兒,根本沒有注意到其他。等她入座回神的時候,才發現喬家軒的位置赫然就在自己左邊,與自己隻隔了一個通道而已。她甚至不用轉頭,眼角的餘光都可以看見他的外套,甚至是側臉。

傅佩嘉突然覺得接下來的那幾個小時恐怕會很難熬。

欣兒看了一集動畫片便酣然入睡了。傅佩嘉細心地給她調整靠枕蓋了毯子,收起了iPad。她也試圖讓自己睡一會兒。

過了沒多久,她聽見喬家軒對一個空乘說:“機艙的溫度有點低,可否稍微調高一些?”

傅佩嘉知道自己再努力也沒用。喬家軒在身側,傅佩嘉整個人如臨大敵,緊繃的神經無法放鬆,根本不可能入眠。

雖然已經過了一年多了,但他依舊擁有牽動她所有情緒的能力。

喬家軒從入座到現在,從沒有轉過頭,往她的方向瞧一眼。

猶記得,她離開傅家的最初那三個月,她根本不能想起他。每每一念及,連張口呼吸都會掉下成串的淚珠。

那段世界坍塌昏天暗地的日子,傅佩嘉很慶幸自己終於熬過去了。

再過一段時間,也許她連心頭牽動都不會再有了。

飛機開出一段時間後,開始顛簸了起來,起先還隻是輕微晃動,但隨即越來越厲害了起來。

空姐緊急廣播告知:“受到航路不穩定氣流團影響,我們的飛機會持續顛簸一段時間。請大家在座位上坐好,係好安全帶。在此期間,洗手間將暫時關閉,客艙服務也會暫停。謝謝您的合作。”

一段時間?要多久?傅佩嘉霎時間覺得頭皮發麻。

傅佩嘉素來恐高,平時飛機飛得穩,如在平地,她不會有絲毫害怕。但一旦遇到如氣流顛簸之類的,恐高的驚慌害怕便會倏然來襲。

忽然前麵有人說了“有雷電”。傅佩嘉一聽見雷電這幾個字,頓時倉皇睜眼,轉頭朝窗外瞧去,想探個究竟。

她忽地墮入了一雙黑亮如寶石的眼中,不由得呼吸一窒。隻是那雙眼,平平靜靜的,無半點別的情緒。

謝怡的聲音弱弱地響起:“喬先生,我怕——”

“放心,不過是氣流顛簸而已。要是你害怕的話,靠在我肩上。”喬家軒口中寬慰謝怡,目光卻牢牢地盯著傅佩嘉不放。

聞言,謝怡便嬌嬌弱弱地依偎上了他的肩頭:“怎麼顛得這麼厲害?還要顛多久?”

“不用怕,沒事的。”喬家軒表情溫柔,款款細語。

似有根細針,倏地紮入了心髒。傅佩嘉再度閉眼,用力抓著扶手,試圖讓自己在飛機抖動如空中落葉的光景裏頭盡量冷靜下來。

飛機抖動了多久,傅佩嘉的胃就緊縮了多久。

這個世界,沒有人保護她,那麼隻能自我保護。

若是她一個人的話,她完全可以吃半顆安眠藥,在飛機上睡個昏天暗地。但如今她有工作在身,有孟欣兒要照顧,自然是不能的。

顛簸最劇烈的時刻,孟欣兒被驚醒了,“哇”一聲哭了出來:“媽媽,我怕,我要媽媽。”

“欣兒乖,沒事的,佩姐姐在這裏陪你。你怕的話,抓著佩姐姐的手。”

曾經有一次,兩人也是去度假。在途中遇到這樣的情況,她害怕得冷汗淋漓。他一手握著她的手,牢牢地與她十指相扣,一手將她摟在懷中:“佩嘉,沒事的,有我在陪你。”

他厚實有力的手,他堅定溫柔的話語,他心髒有節奏的跳動聲,具有一種安寧定神的力量。傅佩嘉的恐懼感在那一刹那奇怪地消失了。

那次後,每次登機,他都會提前準備好安眠藥,盯著她服下才安心。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後來才知道,那所有的溫柔不過都是做戲而已。

傅佩嘉不知不覺露出一個叫人心碎的笑容。數秒後,她轉過頭輕聲細語地安慰欣兒,同時也安慰自己:“沒事的。佩姐姐給你唱歌好嗎?我們一起唱。”

兩個人輕輕地從“蘭花草”唱到了“哆來咪”,飛機雖然依舊抖動不已,但孟欣兒已漸漸放鬆。

此刻,飛機裏又傳來了一個男聲:“大家好。我是本次航班的機長商仲岩,本次航班由我執行飛行任務。本人經過嚴格的訓練,有能力控製好狀況,有能力將大家安全送到目的地。請大家不要驚慌,配合我們機組人員的工作。”機長的聲音低沉淡然,似胸有成竹。

這是傅佩嘉有記憶以來顛簸得最厲害的一次。

不久後,飛機總算是穿過了氣流團,結束了顛簸。

傅佩嘉第一時間去了洗手間,強撐到現在的她趴在小小的洗手池上,嘔吐出了一攤清水。

記得那個人曾經對她說過:“嘉寶,你有雙好看的眼睛,能清澈地映出整個世界。”

可如今,鏡子裏頭的那個人蒼白憔悴,連眸子都是暗淡的,一點光亮也沒有。

經過通道的時候,傅佩嘉掃到了謝怡柔若無骨的手臂,如菟絲花一般牢牢地纏繞著喬家軒:“喬先生,剛剛搖得太可怕了。我的心到現在還吊在嗓子眼裏……”

小鳥依人,我見猶憐,不過如此而已。

傅佩嘉垂著眼,緩緩而過,恍若未見。

××島是個高端消費的私人度假小島,不接待大型旅遊團,所以並沒有如流的人潮。

辦理好入住,孟太太便吩咐她:“傅小姐,你帶欣兒去房間洗個澡午睡吧。”

“好。”傅佩嘉拖著行李箱起身。

此時,門口處有工作人員恭敬地引領著一對男女緩緩而來。

傅佩嘉整個人完全不可置信:不可能啊!怎麼會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想著未來這些天要與喬家軒和謝怡在這個小島共度,傅佩嘉的第一感覺便是想逃離。

可是,她逃不了。

一進房間,傅佩嘉便給欣兒洗澡。才將她哄入睡了,便聽到房鈴響起。

傅佩嘉拉開一看,是酒店的服務生。他朝她客氣地欠身:“傅小姐,你好。不好意思打擾您了。是這麼一回事,本酒店的一位顧客拿錯了一個箱子。酒店派我來詢問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跟您的箱子弄錯了?”

傅佩嘉微愣,她不禁想起了喬家軒方才手裏拉著的箱子。

她與他的箱子,都是當年她親自挑選的,本就是一對情侶箱。

當初甚至連設置的密碼也是一樣的數字。用的是她的生日。

“你出差的時候,每打開一次,就記一次我的生日。這樣,你就永遠不會忘記我的生日了。”她曾這樣對他說。

那個時候,單純的她還不知,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事物是可以“永遠”的。

於是,傅佩嘉當著服務生的麵,抱著試試看的心態,輸入了自己的生日號碼,隻聽“啪”一聲輕響,密碼鎖應聲而開。

一箱子的男士衣物,整齊分列。

哪怕已經分開一年多了,她還是可以清晰地分辨出這些衣物上滿滿的都是喬家軒的專屬味道。

傅佩嘉隻是有些不懂,如今身家豐厚的喬家軒為何還在用這個箱子,為何一直沒有改掉以前設置的所有密碼。

或許他隻是用習慣了,懶得改而已吧。

傅佩嘉望著衣物怔了片刻,方抬頭對服務生道:“不好意思,確實是弄錯了。可不可以麻煩你幫我把箱子換過來,送到我房間?”

服務生的表情有些為難:“傅小姐,既然兩位都找到了自己的箱子,不如你們兩位當麵清點物品?萬一有什麼問題,也可當麵解決。”

服務生怕擔責任的謹小慎微,傅佩嘉是可以體諒的。

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不容易。

雖然傅佩嘉不願麵對喬家軒,但實在沒必要為難一個不相幹的旁人。

喬家軒的房間是頂級的套房,一入眼便是寬敞得可以望見無垠海水的客廳。大約是在洗澡的緣故,來開門的喬家軒身著浴袍,頭發微濕,領口半敞。

夫妻數年,這樣性感隨意的他,曾經的傅佩嘉並不陌生。她垂下了眼,避開兩人之間毫無意義的視線相接。

服務生說明了來意,建議兩人當麵清點物品。喬家軒隻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不用了”。

既然他說不用檢查了,傅佩嘉自然不願再多停留一秒,接過了自己的箱子,轉身便離開。

電梯一點點地下行,傅佩嘉瞧著鏡子裏頭反射著的自己,隻覺胸口處似有東西一直卡著,悶悶的,脹痛難受。

那客廳靜謐得很,她方才一直聽見浴室的潺潺流水聲。

說明那個套房裏還有旁人。

應該就是謝怡吧。

“傅小姐,幫我去拿一份鮮榨的獼猴桃汁,謝謝。

“傅小姐,好像沙拉不錯。我想要生菜,謝謝。”

孟太太淺笑盈盈地擺動著纖纖十指。每個指甲都由美甲師精心繪製而成,擺動間,明亮的鑽和蝴蝶仿佛隨時會飛舞起來。

當年,她也是如此,十指纖纖不沾陽春水,每個月必定要去做一款指甲,都是最新的款式。

“好看嗎?”每次問他,他總是凝視數秒,含笑不語。偶爾也會搖頭輕笑,淡淡地說:“浪費幾個小時,還不如去上門課,學些東西呢。”

“學什麼呢?”

“學什麼都好。”

“反正學了,你和爸爸也還是不會讓我出來工作。學了也白學。”

喬家軒聽後,便不再多言語了。

如今想來,這應該是他當時偶爾惻隱心浮現時候的好心建議。

傅佩嘉將生菜和沙拉醬裝盤,捧給了孟太太。

這次出來,傅佩嘉發現了孟欣兒一個極大的缺點:吃飯的時候總是挑三揀四,不肯好好吃飯。

孟太太隻有這麼一個女兒,又因孟先生寵愛的緣故,從來也不肯好好責備教育她。

早餐便是如此,麵對著一桌食物,一臉的不配合。傅佩嘉便哄她:“欣兒,意大利麵酸酸甜甜,是你平時最喜歡的味道。”

“可是我不想吃,什麼都不想吃。”孟欣兒嘟著小嘴,一副“我最討厭吃飯”的模樣。

“早餐是必須吃的。不然以後會長不高哦。這樣吧,佩姐姐去拿一點,欣兒先嚐一口。如果覺得不好吃的話,就不吃。好不好?”傅佩嘉耐心誘導。

好說歹說的,小祖宗總算是答應了。傅佩嘉怕她反悔,趕緊去取了麵,擱在她的麵前:“吃吧。”

孟欣兒用叉子吃了一口,總算是給麵子地點了點頭:“酸酸甜甜的,還行吧。”

傅佩嘉這才鬆了口氣。一早起床,幫欣兒梳洗換衣,又伺候兩人吃飯,此時的她早已經饑腸轆轆。

她起身去了煎蛋處:“雙麵煎。謝謝。”

話音剛落,隻聽身後有個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謝謝。單麵,五分熟。”

那一瞬間,傅佩嘉似被毒蛇咬到腳一般,她指尖驟然握緊了白瓷盤,整個人反射性地向前傾了傾。

想不到喬家軒竟然連出來度假都這麼早起。

往日,他倒是如此的,再晚睡也會早早起身跑步健身,神清氣爽地吃了早餐,然後去上班。但當年是當年,現在的他大權在握,早不用那麼辛苦地做戲了。

傅佩嘉很想掉頭離開,但兩人在同一家酒店,她還要住十來天,碰麵的機會怕是不少。她難道為此就什麼都不吃了嗎?

把他當作從未認識的陌生人就好。是陌生人,就不會有任何情緒波瀾的。傅佩嘉這樣告訴自己。

她就保持了一個僵硬姿勢,一動不動地在他麵前。從喬家軒的視線,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白嫩好看的脖子上麵沾了一絲斷發。

他鬼使神差般地抬起了手,想替她拂去,但指尖在要碰觸到她脖子的那一秒,喬家軒悚然一驚,整個人驀地清醒了過來:他在做什麼!

喬家軒五指合攏,捏握成拳,默默地收回了手。

於是,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地站著,等候著廚師將雞蛋煎好。

鏟子碰到鐵鍋發出的清脆聲響,雞蛋遇到熱油發出的滋滋之聲,傅佩嘉都聽得一清二楚。

她一動不動地保持著雙手端著盤子的姿勢,直到年輕帥氣的廚師將雞蛋擱到了她的瓷盤裏,微笑迷人地跟她說了一聲:“Have a nice d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