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姬夫人略微緩了緩麵色,想到兩個兒子終於不計前嫌重歸於好,心裏倒是安穩許多,縱使此生再見褒離已是難事,隻要他不再覬覦儲君之位,總歸是件好事。
一時間,仲姬夫人眉頭舒展,好似多年都沒有如此輕鬆的時刻,那一顆終日惴惴不安的心也算有了著落,褒洪德看在眼裏,心中卻是五味雜陳,隻盼日後不要被人發覺他與褒離在軍中的那一夜,利箭穿心而過,褒離臨死的囑托還響在耳邊,令他窒息壓抑。
三弟,為兄將盡力照顧好母親,你我兄弟一場,此生孽債,便於此完結罷。
褒洪德心中暗忖,對曾經手足情深的兄弟做出一番告慰,這是他為褒離唯一能做的事了。
案上的茶湯已經涼了,衛姬夫人此時才有了閑暇顧及這茶盞中的清香好茶,端起茶盞細細在口中品來,竟笑著言語,“原來這茶涼了倒也別有風味。”
褒洪德心中暗歎,母親今日聽聞自己與褒離恩怨已解,連涼茶也品得津津有味,足見她平日該是多麼苦悶煎熬,不禁自覺多年來確有虧待母親,心中不忍,命人重新煮了茶湯奉上,親自斟茶敬與衛姬夫人。
衛姬夫人仿佛一下容光煥發了許多,連麵上端莊秀麗的笑容也生出幾許難得一見的活潑,隱去了時時刻刻附在身上的憂傷,不禁讓人聯想到她當年的風華絕代。
棘兒暗暗偷看一眼,心中甚是疑惑,衛姬夫人如此姿色和性情,連她這個卑賤之人都能看到那份善良和淳樸,若是時光倒流二十載,衛姬夫人定也是一名國色天香的大美人,並且為褒伯誕下兩個兒子,論姿容無可挑剔,論家世無人敢比,論功勞更是別的姬妾不能企及,怎會淪落到失寵多年的地步呢?
帶著心中濃濃的疑問再次看了一眼主位上沉浸在無邊喜悅中的衛姬夫人,棘兒渾然覺得心中乏力沉重,要想在自己夫君身邊站穩腳跟,容貌、背景、子嗣都是極為重要的條件,但看到衛姬夫人的今日,又覺得無比哀涼,擁有這一切的衛姬夫人,還不是成了褒國宮殿中那一具沒有血肉的雕塑,僅僅供人膜拜行禮,連自己的地位都時常岌岌可危,褒伯褒坰被軟禁在鎬京王城,這偌大的宮殿空留一眾女眷明爭暗鬥,想必衛姬夫人的日子也不好過吧。
一介卑微賤民棘兒此時卻在豪奢的褒國世子府邸中,對當今國君的正妻生出憐憫之情,在別人看來,這是何等可笑的事情,可事實如此,縱使位高權重或是傾國傾城,每個人都有自己深深的無奈和苦衷,不分貴賤,人人如此。
“聽聞兒在軍中收了一名歌伎,此女膽識過人,竟襄助了晉侯刺殺殤叔,重新登繼大位。”衛姬夫人喝過褒洪德敬上的香茶,響起近日屢屢在宮中和國中傳開的一些聽聞,便放下茶盞微笑向褒洪德問道。
褒洪德先是一愣,沒想到棘兒的名聲竟已傳回了褒國,心中又仔細一想,這也難怪,軍中本就人多口雜,晉仇複位之事也在坊間街巷傳得神乎其神,什麼天降神女助晉侯重登大位,什麼殤叔逆天自有九尾狐妖幻化人形將之誘殺,還有玄乎得難以置信的,把棘兒形容成女媧轉世,人身蛇尾,賜予晉仇神兵陰陽子母劍將殤叔一舉擒殺。
褒洪德也是從晉國回來的探子口中聽到這些傳聞,不過是一笑了之,晉仇剛剛登位,自要營造些天賦神權的傳說來操控局麵,隻是把棘兒放在這樣一個神女的位置,未免太過誇大其詞,不過聽聞這些傳說廣為傳播,晉國人甚是相信,乃至對重新歸國的晉仇多有擁戴,甚至在他登位以來,幾乎沒有發生過殤叔的餘黨進行報複的刺殺,褒洪德也是感慨,晉仇蟄伏多年,本領漸增,果真已有國君的氣度和手腕,此次助他歸國登位,也是尹吉甫賣了自己這個盛大的情麵。沒想到的是,這件事已將棘兒的位置凸顯過頭,仿佛比晉侯的光環都要耀眼,褒洪德細想,或許是晉仇想將自己奪位之舉掩蓋在天權神授的籠罩之下,但如此一來,棘兒卻被推向風口浪尖,此時聽到母親都已聽聞晉國易主的風波中,棘兒功不可沒的獻身,隻怕棘兒的聲名遠播遠遠出乎自己的意料,擔憂的是,母親會不會也覺得棘兒被殤叔玷汙過,而不允自己來日媵她入府呢?
微微皺了一下眉頭,褒洪德思量再三,才緩緩說道:“母親明鑒,洪德此次出征確實帶有一名歌伎,隻是此女早已定下作為褒國襄助晉侯登位的人選,由尹氏帶在身邊隨軍出征,確切的說,此女並不隻是一名歌伎,而是尹氏門下的小徒,雖是洪德府中歌伎出身,但尹氏頗為看重,此女膽色過人,勇謀兼俱,是不可多得的奇女子,隻是奈何出身低微,尹夫子本想在王師凱旋後回歸鎬京便收她為義女,隻是不料此次王師敗北,尹夫子也深受牽連,洪德鎬京述職之時,尹夫子在朝堂飽受非議和抨擊,現下無心照顧此女,為保她周全,才又托付洪德將她暫且帶回褒國安頓,日後尹夫子脫困,自會給她一個正名!”